總統閣下:
您能否允許我--我相當感激您當初接見我的時候所表現的親切態度--
對您應得的榮譽表示關切?您能否允許我告訴您,雖然您的軍星向來如此
閃耀,卻受到最可恥和難以磨滅的污點玷污,而有逐漸黯淡的危險。
惡名誹謗並沒有使您有絲毫損傷,您已贏得民心。您光芒四射,與俄
羅斯結為盟友,可謂愛國的榮耀。現在,您即將主持我們在世界事務上的
莊嚴勝利,為我們這勤勞、真理與自由的偉大世紀加冕。不過,這可惡透
頂的德雷夫斯事件,是多麼玷污了您的名字(我正要說玷污了您的統治)
。軍事法庭竟奉命判埃斯特哈齊這種人無罪,這是對真理與公義的一大污
辱。現在法國已顏面盡失,而歷史將會記載,這樣一起有害社會的罪行,
是發生在您的總統任期內。
既然他們膽敢這樣做,那我也該敢於說出真相。因為我曾保證,如果
我們司法制度的正常管道沒有說出真相,我就會將真相全盤道出。說話是
我的責任,我不想成為幫兇;如果我成為幫兇,在遠方備受折磨的無辜者
--為了他從未犯下的罪行而遭受最恐怖的折磨--的幽靈將會在夜晚糾纏著
我。
總統閣下,我將以一個正直之人的一切力量,向您說出大聲說出真相
。基於您的信譽,我深信您並不清楚事實真相。您是法國的最高首長,除
了您,我應該向誰痛斥那些真正犯罪的人?
首先,是有關德雷福斯的審訊及定罪的真相。
一個邪惡的人主導了這一切,幹了這一切--帕蒂上校。當時他只是一
名少校,他就是整起德雷福斯事件,而要等到一個公正的調查確定他的行
動和責任之後,我們才會明白德雷福斯事件。他看起來難以捉摸且心思複
雜,滿腦子詭計,竟運用低級恐怖小說的方法--偷取檔案、匿名信,在荒
廢的地點會面、在夜晚四處奔走兜售害人證據的神秘女人。說備忘錄是德
雷福斯所寫的,是他的主意;要在一間滿是鏡子的房間檢查該檔案,也是
他的主意。福爾齊內蒂少校(Major Forzinetti)告訴我們,帕蒂拿著尚
未點亮的提燈進入犯人正在睡覺的牢房,突然把燈光照在犯人臉上,意圖
使受到驚嚇的犯人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條件下招供。我沒有必要說出全部;
只要他們去找,就會找到。我只能簡單說,帕蒂以刑事警官的身份負責調
查德雷福斯案,以事發順序與責任輕重而言,他都必須首先在這起可怕的
誤判案件上負起責任。
因全身癱瘓而去世的情報局長桑德爾上校(Colonel Sandherr),曾
持有該備忘錄一段時間。以前曾發生過「消息走漏」、文件消失,如同今
日依然不見蹤影一樣。隨著人們持續尋找備忘錄的作者,開始有人假定,
只有參謀部的軍官才有可能執筆這份備忘錄,而且是炮兵團的軍官。這種
說法是明顯的雙重錯誤,表示對這份備忘錄的研究是很膚淺的,因為只要
經過仔細推敲,就會發現只有步兵軍官才有可能寫下這份備忘錄。
因此,他們展開了內部搜索;他們檢驗筆跡樣本,彷彿這是個家庭糾
紛;他們認為會在他們自己的辦公室找出叛國者,再將他驅逐。我不想複
述我們已經瞭解的部分情節,但就在帕蒂少校開始參與其事時,德雷福斯
立即受到懷疑。從那時起,帕蒂便陷害了德雷夫斯,案件變成他的案件。
他試圖使叛國賊不知所措,並誘使他供出完整的自白。當然,還有陸軍部
長梅西耶將軍。他似乎才智平庸;還有參謀部長布瓦代弗爾將軍,看來他
似乎被教權主義的激情左右了;還有副參謀部長貢斯將軍受良心驅使,對
事件的處理比較開明。但是,事件的發展是由帕蒂單獨開始的,他牽著那
些人的鼻子走,對他們施展催眠手法。對,他也玩弄招魂術和神秘主義,
和幽靈交談。他施加在不幸的德雷福斯身上的實驗,他對他設下的陷阱,
瘋狂的拷問、可怕的幻想、愚蠢的調查--這一整套折磨人的荒唐事--實在
令人難以置信。
啊,對熟悉前面情節的人來說,那真是個噩夢!帕蒂少校逮捕了德雷
夫斯,將德雷夫斯關入單人牢房。隨後他馬上跑到德雷夫斯夫人家,恐嚇
她,如果她向外界說任何一句話,便會失去她的丈夫。同時,不幸的德雷
夫斯正扯著自己的頭髮,大喊冤枉,拷問的進行有如15世紀的記錄,蒙上
神秘的煙幕並伴隨著大量粗糙的手法。指控完全基於一紙愚昧的備忘錄,
而那幼稚的指控不但是庸俗的叛國罪,同時也是最卑鄙的欺詐,因為幾乎
所有他交出的那些著名機密都是毫無價值的。我強調這一點,因為從中出
現了真正的罪行--讓法國聲譽掃地、恐怖的司法錯誤。我想指出這種司法
錯誤是怎樣發生的,帕蒂少校如何親手策劃了這個錯誤,梅西耶將軍、布
瓦代弗爾將軍和貢斯將軍如何受他愚弄,以致後來必須負起這個錯誤的責
任,從而覺得有責任將之視為不容討論的神聖真理。起初他們所犯的錯誤
是疏忽與愚昧。從最壞的方面來說,他們屈服於自己圈內人的宗教狂熱與
團體精神(esprit de corps)所帶來的偏見。他們縱容了這種愚昧。
現在,德雷夫斯被傳喚到軍事法庭受審,一切被要求保密。叛國者若
真為敵人大開國防邊界,讓德國皇帝直奔巴黎聖母院,那麼採取再嚴格的
緘默與秘密措施也不為過。現在全國陷入震驚狀態;涉及恐怖的行為、背
叛及歷史性的醜聞時,謠言自然便四起,而國家便自然向這些謠言低頭。
刑罰重到無以復加。叛國者被人們要求公開革職,要看著他在聲名狼籍之
下懊悔不已。然而,這些控訴--這些難以形容、危險、可能讓整個歐洲陷
入激憤、需要小心隱藏起來的指控--究竟是否為真?當然不是!在帕蒂少
校那瘋狂的捏造背後,什麼也沒有。一切只不過是要掩飾一篇荒唐至極的
連載小說。只要細讀軍事法庭上宣讀的起訴書,任何人都會確定以上所言
不虛。
這份起訴書是多麼空洞!一個人竟然因這份文件被判有罪,實在是奇
蹟般地不公道。正直人士讀了它,想到德雷夫斯因為它而在魔鬼島付出不
相稱的代價時,如果還不因此而義憤填膺、疾呼反感,我就蔑視他們。德
雷夫斯懂好幾種語言,這成了罪行。在他家找不到任何有損他聲譽的文件
,成了罪行。他偶爾回鄉探訪,也是罪行。他勤奮工作、求知欲強,也是
罪行。他不驚惶失措,是罪行。他真的驚惶失措,還是罪行。它的措辭多
麼天真,它的主張多麼毫無根據!他們告訴我們十四項不同的罪狀,但其
實只有一項,就是那份備忘錄。而我們發現,即使是備忘錄,專家們也並
非意見一致。其中一名叫戈貝爾(Gobert)的專家因為敢於做出與軍方期
望不同的結論,便遭軍方施壓。他們還告訴我們,有23名軍官的出庭作證
不利於德雷夫斯。我們還不知道他們被問了什麼問題,但可以確定的是,
他們的證詞不全是負面的。此外,必須注意的是,他們全部都來自陸軍部
。這場審訊被當成一場內部事務,全都是他們自己人,而我們不能忘記這
一點:是參謀部想要這場審訊,是他們審判德雷夫斯,而他們剛剛又做出
了二次判決。
這樣,剩下來的只有備忘錄,而專家對它的看法並不一致。他們說,
在會議室內法官自然傾向宣判無罪。如此一來,你就可以明白,為了證明
判決有理,參謀部今天硬是堅稱擁有一份可以罪證確鑿卻不能公開的秘密
文件,它使一切正當化,我們必須向它低頭,就像服從一個隱匿而未知的
神。我拒絕接受這份文件。我全力拒絕!一定是一份荒謬的文件,或許是
一份和某些小姑娘有關的文件,其中提到了喜歡挑剔的「D」;或者大概
是某個丈夫覺得某人利用了他的妻子之後並未支付足額費用。可是,那張
紙不是與國防有關、公開後會立即導致戰爭嗎?不,不!這是謊言。更令
人憎惡、更諷刺的是,他們的謊言不會使他們遭受任何傷害,沒有任何方
法可判決他們有罪。他們把法國搞得天翻地覆,躲在他們正當的激情背後
;他們使人心惶惶、扭曲心靈,自己卻閉上嘴。我不曉得還有什麼比這更
危害社稷的罪行。
總統閣下,這些事實解釋了司法誤判是如何造成的;而關於德雷夫斯
的品格、他的財務狀況、缺乏犯罪動機、從未停止大聲喊冤--這一切都證
明他是帕蒂少校過度想像力、軍方盛行的教權主義、對「污穢猶太人」的
捕獵--這讓我們的時代蒙羞--下的犧牲品。
現在,我們談談埃斯特哈齊事件。三年過去了,許多人的良心仍然深
感不安與憂慮,因而進一步探究,最後他們終於相信德雷夫斯是無辜的。
我將不再回溯有關舍黑-凱司特納(Scheurer-Kestner)起初的疑惑
,以及後來轉變為確信的過程;然而,當他進行他的調查時,參謀部內部
發生了非常嚴重的事。桑德爾上校去世了,接替他出任情報局長的是皮卡
爾上校。皮卡爾履行職權時,有天拿到一封由一名外國特務發給埃斯特哈
齊上校的電報。他在強烈責任心的驅使下展開調查,但除非上司同意,否
則他不會採取行動。因此,他向直屬上司--貢斯將軍,然後是布瓦代弗爾
將軍,然後是繼梅西耶將軍之後任陸軍部長的比約將軍--提出他的懷疑。
人們經常討論的著名的皮卡爾檔案,其實就是比約檔案,這個檔案是由某
個下屬為他的部長預備的,而參謀部必定仍保有這份檔案。調查從1896年
5月進行至9月,有兩件事是可以確定的:貢斯將軍深信埃斯特哈齊有罪,
而布瓦代弗爾將軍及比約將軍則毫不懷疑備忘錄是出自埃斯特哈齊的手筆
。這些結論完全是基於皮卡爾上校的調查。但是他們感到極為不安,因為
埃斯特哈齊若有罪,德雷夫斯的判決勢必會被推翻,而這正是參謀部不惜
任何代價想要避免的。
當時,相關人士必定感到無比焦慮。值得注意的是,比約將軍並沒有
做出任何妥協,他才剛接觸此事,有能力揭發真相。但是他不敢這樣做--
無疑地,他害怕輿論,也害怕連累整個參謀部的人員,包括布瓦代弗爾將
軍、貢斯將軍,更不用說他們的部屬了。他的良心在與他心目中的陸軍利
益拉扯,但只持續了一分鐘。一分鐘過後,一切都太遲了。他已做出選擇
,他妥協了。自此,他的責任愈來愈重,他已承擔了別人的罪行,已和其
他人一樣有罪。他的罪甚至比其他人更重,因為他有權力實踐正義,卻沒
有採取行動。請您明白這一點!一年來,比約將軍、布瓦代弗爾將軍及貢
斯將軍都知道德雷夫斯是無辜的,但他們竟默不作聲!這些人夜裡竟然還
能安然入睡,他們還有自己深愛的妻兒!
皮卡爾上校以正直人士的身份盡其本分,以正義的名義對上司表明堅
決的態度。他甚至乞求他們,告訴他們,他們的躊躇不定是如何不明智,
一個恐怖的風暴正在成形,而真相一旦大白,風暴就會爆發。後來,舍黑
-凱司特納先生向比約將軍重複了這一席話;他以愛國為名,懇請比約主持
這起事件,切勿讓它愈演愈烈而演變成公共災難。沒辦法!罪過已經造成
了,參謀部已無法坦承罪行了。而皮卡爾上校被調職,他們將他愈調愈遠
,甚至調到了突尼西亞。他們甚至想要指派他從事一項必然會招來殺身之
禍的任務,莫赫斯侯爵(Marquis de Mores)就是在同一地區被殺害的。
儘管如此,皮卡爾並未失寵,貢斯將軍和他保持友好的書信往來。只是,
有些秘密最好被按下不表。
在巴黎,真理正沛然莫之能禦地向前邁進,而我們知道這場預料中的
風暴將如何爆發。當舍黑-凱司特納先生正要向司法部長要求重審德雷夫斯
案時,馬蒂厄‧德雷夫斯(譯按:德雷夫斯的哥哥)先生公開抨擊埃斯特
哈齊是備忘錄的真正作者,而埃斯特哈齊就是在此時浮上檯面。證人說,
他起初驚惶失措,幾乎要自殺或逃跑。然後,突然間,他卻厚顏無恥了起
來,其強硬的態度讓巴黎驚訝不已。原因是他的救兵來了:一封匿名信警
告他敵人正在採取的行動;某夜甚至有個神秘女子交給他一份由參謀部偷
來的、能救他一命的文件。我不禁懷疑帕蒂上校是幕後主使人,因為這種
手段非常符合他那充滿想像力的作風。他的成就--陷德雷夫斯入罪--已危
在旦夕,而他當然要保護自己的成就。要是修正判決,代表他那虛構的連
載小說--如此荒謬、如此悲慘,而可惡的結局是在魔鬼島上--將土崩瓦解
。他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因此,他與皮卡爾之間的決鬥終將舉行;在
決鬥中,其中一人光明正大地露面,另一人則戴上面具。不久我們會在民
事法庭上見到他們。實際上,是參謀部仍然在為自己辯護,拒絕承認犯行
,而人們對他們罪行的憎惡正與日俱增。
在驚詫中,人們亟欲瞭解誰在背後為埃斯特哈齊撐腰。幕後主使是帕
蒂上校,他安排、主導了一切。他所的手段是如此荒謬,以致馬腳四露。
其次是布瓦代弗爾將軍、貢斯將軍和比約將軍,他們不得不讓埃斯特哈齊
無罪開釋,因為若承認德雷夫斯無罪,陸軍部便會受到公眾的鄙視而威信
掃地。這是個異常的狀況,而其結果也令人印象深刻,因為事件中唯一的
正直人士皮卡爾上校竟成了受害者,飽受訕笑與懲罰。啊,正義,多麼恐
怖的絕望揪緊著內心!他們甚至說,皮卡爾就是那名偽造者,說他假造了
那封電報,來打倒埃斯特哈齊。但天啊,為了什麼?有什麼目的?請說出
一個動機來。難道他也被猶太人收買了?整件事最滑稽的一點是,皮卡爾
根本是名反猶太主義者。對,我們正目睹一幕醜陋的場景:負債累累、為
非作歹的人獲判無罪,而一個充滿榮譽感、毫無不良記錄的人,卻被大肆
攻擊。當一個社會走到這種地步,也就墮落腐化了。
總統閣下,這就是埃斯特哈齊事件:一個有罪的人卻被證明無辜。兩
個月來,我們時時刻刻都注視著這場了不起的事件。我只能簡述,這只是
整件事的摘要,但有一天,這起事件中所有棘手的內容都會被詳盡地寫下
來。我們目睹佩利厄將軍與哈法義(Ravary)少校指揮了一項惡劣的調查
,調查的結果是壞蛋被美化,正直人士卻名譽掃地。隨後,當局便召開軍
事法庭。
難道有人會期待一個軍事法庭推翻另一個軍事法庭的判決?
我所說的不涉及軍事法庭法官的選擇(選擇他們的方式可以有所不同
)。這些軍人的血液中所含有的紀律,難道不是恰恰削弱了他們實踐正義
的能力?紀律意謂服從。陸軍部長是陸軍的最高司令,一旦他在國家代表
們的喝采聲中公開確立原判的權威性,您怎能期待另一個軍事法庭推翻原
判?就等級來看,這是不可能的。比約將軍在他的聲明中已經暗示了法官
,而他們也依循他的意見來審理案件,有如在戰場上不假思索地服從指揮
。影響他們判決的意見,明顯是:「德雷夫斯已被軍事法庭裁定叛國;所
以他是有罪的,我們這個軍事法庭不能宣佈他是無辜的。我們也知道,如
果承認埃斯特哈齊有罪,就等於宣告德雷夫斯無罪。」沒有任何東西能使
他們擺脫這種思路。
他們的判決如此不公平,會嚴重影響未來的軍事法庭,並讓他們所做
的決定啟人疑竇。第一次軍事法庭的判決或許是不明智的,而毋庸置疑的
是,第二次的軍事法庭有罪。他們的藉口(我一再重複)是最高首長已宣
佈第一個判決是不容改變的,是神聖與超越一切的,因此他的下屬絕不敢
反對。他們告訴我們陸軍的聲譽,要我們愛戴陸軍、尊重陸軍。啊,當然
,如果他們是指國家一旦有難,陸軍便立即回擊,保衛法國領土,這樣的
陸軍就代表法國人民,而我們當然只會愛戴和敬重它。可是,介入這起事
件的陸軍恰恰不是如此,它毫無我們所追尋的尊嚴可言,也有悖於我們所
需要的正義。我們面對的是持著軍刀、明天可能逼迫我們屈服的軍人。天
啊,我們應該誠懇地親吻他們的刀柄嗎?當然不應該!
此外,我已經說明了:德雷夫斯事件就是陸軍事件,參謀部的一名軍
官被同僚檢舉,在上級的壓力下被判刑。我一再說,他若要沉冤得雪,參
謀部全體官員便必須認罪。因此,陸軍運用了任何想像得到的方法--運作
媒體、聯繫與影響力--袒護埃斯特哈齊,以便再判德雷夫斯有罪。共和政
府應當用掃帚把耶穌會的巢穴(比約將軍自己這樣稱呼他們)清掃個乾淨
!什麼地方才能找到剛強、明智又愛國,且膽敢徹底改革整個制度、從頭
再開始的政府部門?我知道不少人只要想到戰爭便不寒而慄,因為他們知
道國防是由怎樣的一批人操縱的!一座神聖的教堂現在已變成了卑鄙陰險
、散佈謠言、背後中傷者的狡窟,而這就是決定我們國家命運的地方!德
雷夫斯事件的情景,一個不幸、「卑鄙的猶太人」的犧牲,讓人們不寒而
慄。對,幾名軍官運用了一連串瘋狂、愚蠢、放縱的想像力、鄙劣的警察
手段、審判官式與暴君式的手腕,用靴子踐踏國家,以國家利益(raison
d'Etat)為藉口,將國家要求真理及正義的呼聲塞回它的喉嚨。
他們的罪行,還以卑劣的報刊為根據,並且讓巴黎的無賴(fripouille)
為他們辯護--這班無賴現在耀武揚威,挫敗了法律與正直。當人們要求的
是一個作為自由、正義的國家之首的慷慨祖國時,卻指控他們使法國陷於
混亂,這根本就是一起罪行--儘管真正犯下這起罪行的人正共謀誤導全世
界相信他們虛構的事件是真的。誤導、操弄公眾意見並使之走上狂熱,是
一項罪行;毒害謙虛、普通平民的心靈,鼓吹反動、褊狹的狂熱,自己卻
躲在反猶太主義那可憎的堡壘背後,也是一項罪行。法國是人權自由的偉
大搖籃,若不消除反猶太主義,便會因此而死亡。以愛國為藉口增進仇恨
,是一項罪行;當人類的科學正為真理及正義而努力時,把刀劍當成現代
的神祇來崇拜,也是一項罪行。
真理與正義,我們曾多麼熱切地渴望它們!現在看到它們被人拒絕、
忽視、遮掩,是多麼令人沮喪!我可以輕易地想像舍黑-凱司特納先生的
靈魂如何充滿沮喪的痛苦,無疑地,將來有一天,他會恨不得自己在議院
被質疑時曾採取革命性的行動,將實情全盤托出,推翻原有的一切。他是
極為正直的人,一生忠貞不二。他認為真理本身便已足夠,尤其是當真理
像白晝一樣耀眼之時。為何要破壞平靜的局面,反正旭日就要上升?而他
卻因這種自信安詳,而將受到如此殘忍的懲罰。皮卡爾上校的情形也是一
樣:基於高尚的尊嚴,他沒有公開貢斯將軍的信。他的顧慮帶給他更多的
榮譽,因為當他尊重紀律時,他的上司卻用最出人意料、最侮辱人的方法
中傷他。我們看到兩位受害人,兩名正直、心思單純的人,他們退後一步
,把一切交給神,但同時,魔鬼也在進行它的工作。
在皮卡爾上校的案件中,我們也目睹了極不名譽的情況:一個法國法
庭允許告發人公開指控一名證人的罪行,但是當這名證人被傳喚回法庭解
釋並為自己辯護時,這個法庭便宣佈要秘密審訊。我認為這也是一項罪行
,而這種做法將會喚醒普世的良知。無疑地,我們的軍事法庭有擁某種獨
一無二的正義觀。
總統閣下,這就是明白的真理,它真是可怕,它將在您的總統任期內
留下污點。啊,我知道您無權過問,您受限於憲法,受限於您周圍親近的
人士。但是,身為一個人,您的責任很清楚,您一定不會忽略它,您一定
會擔起您的責任。我沒有一刻感到絕望,我知道真理會取得勝利。且讓我
重複一次,我較以前更深信真理正在向前邁進,沒有什麼事物能阻擋它。
這起事件才剛剛開始,因為現在的情況如水晶般澄清:一方面,犯罪者不
想透露真理,而另一方面,正義的捍衛者將用他們的生命實踐正義。真理
若被埋藏於地下,將會不斷積聚,累積出爆炸性的力量,而一旦有一天爆
發,一切都會被炸開。我們將知道他們有沒有為即將到來的大災難做好準
備。
總統閣下,這封信太長了,我就此做出結論。
我控訴帕蒂上校,因為他是司法誤判中的狠毒之徒(我願意相信是不
知不覺的),他更運用最為荒謬與應受譴責的陰謀,來掩蓋他過去三年的
惡行。
我控訴梅西耶將軍,因為他是本世紀最不公平的事件之一的共謀,但
其所為至少出自其脆弱的心志。
我控訴比約將軍,他手上握有表明德雷夫斯清白的不可否認的證據,
卻將它隱藏。為了政治目的,為了挽救已受連累的參謀部同僚,他犯下這
起違反人道、違反公義的罪行。
我控訴布瓦代弗爾及貢斯將軍,他們是同一起罪行的共謀,其中一位
無疑是出於教權主義的激情,另一位可能是出於使陸軍部成為無懈可擊的
至聖之所的團體精神。
我控訴佩利厄將軍和哈法義少校,他們主持了一項卑鄙的調查。我指
的是,該調查是極端的片面之詞,其中哈法義所寫的報告便是幼稚無恥的
不朽之作。
我控訴三名筆跡專家,即貝洛姆(Belhomme)、瓦里那(Varinard)
與庫阿爾(Couard),他們呈交了欺詐且虛假的報告--除非醫療報告顯示
他們的視力和判斷力有問題。
我控訴陸軍部在新聞界主導了一場可憎的運動,尤其是《閃電報》
(L'Eclair)與《巴黎迴響》(L'Echo de Paris),以誤導輿論、掩蓋
自己的錯誤。
最後,我控訴第一次軍事法庭,它違反法律,只根據一份秘密檔案便
宣判被告有罪。我也控訴第二次軍事法庭,它奉命掩飾第一次軍事法庭的
不法行為,並自己犯下罪行,故意判一個有罪的人無罪。
在提出這些控訴時,我明白我的行動必須負1881年7月29日頒佈的新
聞條例30及31條的法律責任。根據這些條例,誹謗須受處罰。我故意使我
自己置身在這些法律下。
至於我控訴的人,我並不認識他們,我從未見過他們,和他們沒有恩
怨或仇恨。對我來說,他們只是一種實體(entite),只是社會上各種壞
事的化身。我在此採取的行動,只是透過革命性的方法來催促真理和正義
的爆發。
我只有一項熱切的渴求:以人性為名,讓陽光普照在飽受磨難的人身
上,人們有權享有幸福。我的激烈抗議,只是從我靈魂中發出的吶喊。誰
膽敢傳喚我上法庭,他們可以試看看,讓審訊在光天化日下舉行!
我在等待。
總統閣下,謹向您致上我最深的敬意。
埃米爾‧左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