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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梦,世事沧桑

2011-12-19

人生如梦,世事沧桑

--参加95级同学毕业十周年聚会有感

      退休一年了,我每天还到新校区"文渊楼"里"上班"。因为我离不开书,位于老校区的家里放不下书,书都在文渊楼的"教授工作间"。我买新校区新楼其实也是为书买的。等了几年了,新楼的钥匙迟迟拿不到。

       2009年7月17日,终于拿到了钥匙。7月18日上午,陪装修公司人员到新居"视察"。在比原来大一倍半的新居,望着窗外辽阔的原野和浓淡匀称的层层山峦,脑子里想象着未来书房的布局,仿佛在做梦。这在十年前,想也不敢想的!

      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95级的学生吴亚辉。记得他在政法学院读研究生;听不清他说什么,只听见他问我下午几点回老校区,我说五六点:我指的是乘车时间。

      下午六点过,我还在新校区"工作间"看书,电话响了,是吴亚辉,问我在哪?我说在新校区。他啊了一声,说那你到校门口等,我们开车来接你;他说他们毕业十周年聚会,在曲江新区。

      我在校门口巡回了半小时,总算停过来一辆漂亮的小车,什么牌子我不懂。司机是吴亚辉;还有一位绅士,面熟,叫不出来,一问,啊是马保春!

      我脑子里立即出现十年前那个毕业时因为个子较矮服饰寒酸找不到工作不得不回老家甘肃天水待业的学生的形象。

      我说,吴亚辉,老校区到新校区十多分钟就够了,你怎么开了这么久?他说不熟悉道路。于是我指路,很快开到老校区。在东校门旁的1号高层楼旁接到曹维安老师,出了东门,吴说是向"曲江南湖"方向去。那边的路我不熟悉。十多二十年前到那边转过,记得有个胡亥墓,还有个寒窑,此外就是村庄和无尽的农田延伸开去,连着远方的秦岭。

      马保春与曹维安热烈地回忆着当年曹老师带他们实习的情景,我就坐在那独自沉思。

      天渐渐黑下来,轿车奔驰在新修的道路,先是在两边的高楼中穿行,然后是别墅,再后是农田、山坡、立交桥,如梦幻般转悠。吴亚辉不时与同学通话,说他对这一片不熟悉。

      我脑子里当年的马保春越来越清晰。

      记得我带他们年级去半坡参观,他穿一双露出脚趾的布鞋,带了个画夹。等待进馆的时候,他便给一位洋妞画像。洋妞很礼貌,靠着栏杆一动也不动让他画。同学们就围起来看。其实他还不具备画速写的能力,大约有十多分钟还没画好,洋妞不耐烦了,没有说什么就走了。马保春当年的各种遭遇大约也如此。但是他没有退缩。不久学校举办画展,他的一幅铅笔素描周恩来标准像得了一等奖。第二年的画展,他画的邓小平又拿到了一等奖,令人刮目相看。毕业时,他要把两幅获奖作品送给我。我觉得承受不起,他诚心诚意要送。我说好吧,将来成立系史馆,我捐给系上。我想也许因为我曾经对他的素描指指点点,又批评过他的速写。我上大学时曾经是学校美术社的成员,这方面有点自信。

      记得95级的毕业照上,马保春孤零零地站在旁边,好像是PS上去的。然后......然后他就回到了老家。

      一两年后,似乎是2001年夏天,我在老校区操场附近碰见马保春,他告诉我他回家后没办法,决心考研;第二年就考上了北京大学环境学院的研究生,就是原来侯仁之先生地质系那个班底,现在是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我替他高兴,也替他松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两年,从阎东凯老师的夫人张莉处得知马保春读研期间经济上很困难,吃喝穿戴都非常简单,简单到只有在北大这种容纳怪人的地方,人们才不会怀疑他是研究生。师兄师姐和老师们给了他不少帮助,总算坚持下来。我这才记起他读研究生在经济上的确是会非常艰苦的。

      马保春没有辜负师兄师姐和老师们的关心,而且似乎是硕博连读,到2005年就拿到了博士学位!

      刚才上车,他就送了我一本《晋国历史地理研究》,四十余万字,是他的博士论文的一部分,由文物出版社出版。我如获至宝!因为这个课题正是我十分关心的,而文物出版社代表着国家级的水平。

      该书扉页上的《作者简介》这样写着:

马保春,汉族,1975年生于甘肃天水,1999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2005年在北京大学环境学院历史地理研究中心获博士学位,现任教于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从事先秦历史地理、北京历史地理、古文字学等方向的研究......

      车后座上,马保春和曹老师的谈话告一个段落。八点过了,我们走到哪啦?印象中"亮宝楼"出现了两次。吴亚辉说刚才才弄清不是在"曲江南湖",而是在"大唐芙蓉园"南边的一条饮食街。

      也难怪,"曲江池"、"芙蓉园",这都是些一千年前的地名。那什么"饮食街",也许正是李太白当年打瞌睡,"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地方。

      二十年多前,我曾穿过植物园(那时植物园还不卖门票),从麦田间的小路向东,绕过射击场,寻找唐代曲江池遗址。在一个坡上见一个农民在麦地里挖一个长方形的坑,我好奇地问他做啥?他说,给老人挖墓。我问他曲江池在哪?他说哪还有什么池?不过村里打井,几米以下就是污泥。我问有小河流吗?他说过去有,现在干了,没有水了。我问为什么?他答:世道不对了。我不敢再问下去;望着东南方向一大片低洼的麦地,心想这应该就是唐代曲江池的遗址。我在那边徘徊了一两个小时想做一首诗:

            ......落拓文人字鹭于,春日漫步曲江曲......

唉,没啥好说的!又觉得自己有点像屈原"行吟泽畔",可要想投水都没水可投。

      后来听说日本人愿意出钱恢复曲江池,不管他们是想赚钱还是想赎罪,我都欣欣然喜,只担心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再后来听说是香港李嘉诚投资,恢复芙蓉园。芙蓉园修好了,说是要六十元一张票,我们哪进得起!?六十岁生日那天,两千金鼓动着我进去了,可没敢坐茶馆,就在走廊边坐下,靠着柱子打了一阵子瞌睡。

      再再后来听说是市政府出钱恢复曲江池,修好了,听说是不要钱随便进,哈哈!连忙去转了两圈。

      再再再后来,就是前不久,99级学生王耀明结婚,选在曲江池畔一座古典酒楼。当时我就想,干脆喝醉了睡在这里,"老婆呼来不上车",不过没有实行。

      总之,借用那位掘墓农民的话说:世道对了。

      一看时间,九点了!吴亚辉老是说:马上、马上。马保春忽然叫:阎广涛在路边,向我们招手呢!

      阎广涛当年当过学生会主席,现在在西安某中学,后来见过面,所以我还认识。他在路边跑着比划着。吴亚辉依他手势把车向左拐,眼前忽然出现一条热闹非凡的街。路两边停满了各式轿车,路对面是儿童游乐场,这边是灯火辉煌名称各异的餐馆。同学们早已等在一座餐馆门口,把我们迎进一处叫什么楼的地方,里面是一张拼成十几米长的桌,桌上放满各种菜肴和酒。我想,他们面对着热腾腾的烤肉、香喷喷的菜肴,等啊等,直到都放凉了,大家垂涎欲滴饥肠辘辘等了我们两个多钟头!此情此景,特别让没有提前回到老校区的我深深内疚。

      接下来是同学们向老师介绍各自的经历,当然是边吃边说。桌子两边坐的男男女女,都是三十多岁的人;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和那么熟悉的名字一一结合起来,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又仿佛一下子飞过十年回到现实。历史就是这样无情又有情、残酷又温馨。真正懂得历史的人,应该是性情中人:珍惜过去,更珍惜现在。

      请允许我再说一句马保春。从他的谈话我得知,读博期间,有人给他介绍了对象,北京女孩,住四合院;不久结了婚,孩子现在已经两三岁。夫唱妇随,和谐温馨;丈母娘带着孩子,关怀备至;不用买房,不用请保姆。我听着真不敢相信,使劲掐自己的大腿,疼啊,不是梦啊!

      再说阎广涛。当初他当学生会主席,成天东跑西颠;在我这个"唯外语论"的老师看来,他几次过不了四级,就是"差生"。谢南燕,就是他现在的老婆,人家四级一下子就过了;我的考古学通论课,人家排在十名以内,是块能做学问的料啊。他有空就给人家教下象棋。我心里想:哼,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告诫谢不要贪玩。我充当法海和尚的角色,记得的就这一次。现在事实证明我错了。女孩子找对象,最重要的一条是什么?不是家世背景,不是考试分数,不是身高相貌,而是作为男子汉的责任心--作为妻子的丈夫和未来孩子的父亲,要负责任!这最重要的一条,谢南燕是看准了。

      我的另一个偏见是把"专升本"的学生等同于"差生"。这一偏见的真正扭转是在2001年以后。记得98级读到三年级,从本系人文旅游专业和西安师专专科选拔上来读本科的14人,除个别外,总体上明显优于本科生中的一般学生。可是在97年那时,我的偏见还没有被商量过。

      此刻坐在我旁边的支运梅和对面的苏争艳,当年就是从汉中师院和西安师专升上来的。就是她们让我开始改变偏见。当时突出的印象,是支运梅好奇心特重,遇事都要"打破砂锅璺到底",有时搅得我都有点烦了,但我得承认她是个一心向学的好学生。苏争艳思维敏捷,口齿伶俐,论辩起来滔滔不绝,老本科生无人能敌。她俩因为三年级才来,没上过我的考古课,都要想弥补。苏争艳曾和她的朋友邓攀到我管理的位于教学六楼三层中间的"文物陈列室",一心想看我锁在柜里的宝贝,但未能得逞。支运梅只好多次跑到陕西历史博物馆去看文物,然后带些问题回来问我。十年过去,现在的支运梅竟然钻进了深奥精微的佛学。她对我说:"如果想到终南山里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可以帮忙。"不一定谈佛理,谈天说地谈古论今都可以!哦,这倒是我十分向往的境界!苏争艳则在中学历史教学上拿到了全国性的奖项。由于教学方面的出类拔萃,经过竞聘,她即将调入陕西师范大学教师教育资源中心,成为赵克礼老师的得力助手。我再次猛掐大腿,没错,还是真的!

      ......

      同学们让我讲几句。由于一直沉浸在回忆中,我站起来还不知该讲什么。感觉自己像赵本山小品中当上火炬手发表感言时那样,什么也没讲,就听见大家的掌声。

      十一点过,阎广涛开车送我和曹维安老师回,我才弄明白刚才那车是王大鹏的。吴亚辉不是在政法学院教书,而是在省纪委工作。大鹏在广播电视部门,今天聚会的录像是他的本行。

      95级我印象很深的还有一个才子两个才女:智、颖、睿,这次都没有来。希望二十年聚会时能见到他们。

      智是个聪明帅气的东北小伙,刚来时红过一阵,当过学生干部,其后受了挫折退了下来,很苦闷,来跟我聊。我觉得他的毛病是急功近利,爱好浮名。究其根源,是在中学做好人好事得过大表扬,这种表扬往往是"捧杀",令纯洁少年的脑海中播下虚荣的种子。此心不去,他的人生道路将会平添曲折。我劝他脚踏实地,安心读书。他也真能做到,一头埋进书中,从此只在教室自习。不久,认识了同样把头埋进书中的学姐萍,两人坐到了一起,互相鼓励互相关怀,接下来便是纯洁的初恋。两人都跟我谈过,我觉得他们很般配。然而不久萍就毕业,签到成都;智还得读两年书啊,后果可想而知。智毕业前入了党,签到海军部队立志与大海为伴。因为是老乡,我和萍常有联系。萍嫁了人,不再东顾。一天,萍打电话对我说:"哎呀好怪啊!肚子里有了娃儿!"我介绍他去某医院找我中学同学、儿科主任医师,给他补补生理卫生常识课。七八年过去,她的娃儿大概已经上小学了。至于智,95级的同学说,可能在大连、好像在上海、似乎在厦门,总之是在海边,没有联系上。

      我知道,无论海岸线有多曲折,那磅礴无比、引人入胜的涛声总在耳边回荡。

      颖当过学习委员,好像还当过班长。她的言谈总给人以迥出于诸生之上的感觉。后来她在他们班,就有点茕茕孑立的味道。毕业后她签到广西某出版社。其后不久,大约在2001年初,我收到一封约稿信,是南宁出版的《阳光之旅》杂志的。其中附有一信,是颖写的,说她到了杂志社--这是一群充满阳光气息的年轻人创办的时尚型旅游期刊。我跟赵克礼老师商量,把他们户县大王村一带每年正月十三"接城隍"的习俗介绍一下;又根据杂志社的要求附了几张不久前去看"接城隍"时拍的照片。不久我们就收到了期刊;在"西部民俗风情"栏目下发表了赵老师的文章和我们抢的镜头。我跟赵老师商量,把稿费全买成这期期刊,可以送给大王村老乡。电话打过去找颖,对方说:"她已经辞职,到广州发展去了。"没想到从此失去了联系。

      眼前摆着那本杂志,封面上那个女子有点像颖。她为什么这么快就离开了南宁?我只能从封面寻找答案。封面上十行字,有八行都带"浪漫"二字。那女子抬头望着高天白云,那八个浪漫都不在她眼里。这也许就是颖去了广州的原因。

      快毕业那一年,颖和睿成了好朋友。这也许是因为两人共同语言较多,又都聪明异常。睿让我刮目相看是因为她学太极拳的悟性。那几年,我每天都在教学六楼前打太极拳。几个学生要学,我懒得教,让他们跟在后面比划。不久,睿就脱颖而出,四十八式可以从头打到尾了;于是我"提拔"她当"助教"。我想,如果她从小练体操或跳水,大概不亚于刘璇啊或者郭晶晶啊。直到毕业我才知道,她真想学的不是太极而是技击。

      因为我咳嗽痰多,睿从老家采来一包"红姑娘",说是当地人用来治哮喘,很有效。我查了医书,"红姑娘"或者又叫"灯笼花"、"洛神果",可医治肺部感染。试着泡水喝,奇苦无比,但真有效。她又让她妈妈寄来晒干了的花,让我好感动!后来发现同样苦的成品药"甲硝唑"功能一样,我就让她不要寄了。

      我一直鼓励她考研。大概因为外语不够,考了几次都失败。也许因为没考上,无颜面对老师,再没有联系了。我反思,这事错在我。她毕业前曾对我说过,她的理想不是研究学问,而是保卫国家安全。

      孔夫子讲究"因材施教",我干嘛一定要她考研?听说她现在北京某公司打拼;我想请在北京工作的同学带去我的歉意,并相信她迟早会有成就。

      我不由得想到洛神果。洛神果花瓣奇苦,果实甜甜。没有花瓣,哪来果实呢?

      我读书和教书的生涯经过了半个多世纪,其间经历的坎坎坷坷艰难曲折酸甜苦辣数不胜数。我不怨天不尤人不后悔,因为书本教给我的和学生回馈给我的太多太多,让我享用不尽,感恩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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