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然而，龙，低头已经太久了。
龙，似乎和皇帝紧密相关。游览故宫，龙的形象无处不在。太和殿正中，一把龙椅，独断乾纲；房顶屋檐，龙吻九脊十封;雕梁画栋，满目盘龙、腾龙、卧龙、二龙戏珠；巨大的汉白玉石雕，九龙盘旋飞舞。皇帝是真龙天子，龙是皇帝的化身。辛亥革命推翻的不仅是龙旗飘扬的最后一个皇帝，而且废除了帝制。从此，作为帝制象征和隐喻的龙也就抬不了头了！
中国人是龙的传人，中华文明是龙的文明。龙低头，中华文明就低头。龙遭贬损，中国人就失去自信，就崇洋媚外。辛亥革命后，中国巨龙遭屠，群雄并起，军阀混战，四分五裂，百姓无所适从，效命疆场，相互厮杀，流血漂橹。用西方自由民主的政治观看，所谓的巨龙遭屠，就是中央集权的政权解体，那就是解放，那就是自由，那就是民主的开端，那就是历史走向了新纪元。用中华文明的观点看，军阀混战，可喻为“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国家分裂了，人民遭殃了。
作为混战中的任何一支政治或军事力量，都可能站不到这种整体的高度看问题。没有大乱，哪有大治？殊不知，由乱而治的过程，也是内部分裂、外族入侵、生灵涂炭的过程。乱，是确定的。治，是不确定的。如果没有出现毛泽东，中国可能还将继续乱下去。有人可能说，正是因为有了毛泽东，中国的统一才晚了二十多年。这是站在蒋介石的立场上说话。然而，蒋介石自己却深知，正是借助了四·一二大屠杀，他才能初步确立其在国民党内的权威。正是借助剿共，他才能威逼、利诱其他张学良、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白崇禧等各路军阀暂时归顺。没有毛泽东，成就不了蒋介石的一统。但是，有了毛泽东，蒋介石就只能退到台湾去称一统了。这种争战的局面，用中华文明来解释，就叫真龙与假龙之争。1949年前后，民间广泛流传的说法，都认毛泽东是真龙天子。蒋介石退居台湾，恐怕也会时时感叹：既生瑜，何生亮？
遗憾的是，尽管毛泽东在军事上和政治上胜利了，但却没能掌握历史的解释权。1949年后，“百代都行秦政制”，建立了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处于体制核心地带的是毛泽东。毛泽东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不就是“德配天地”吗？时来天地皆同力，这不就是“时乘六龙以御天”吗？时刻提醒全党，务必要谦虚谨惕，务必要艰苦朴素，这不就是“朝乾夕惕”吗？一些自由派知识分子都情不自禁地赞美1949年，“时间开始了”，这不就是“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纵观毛泽东的一生，从一个走出大山的农家子弟，成为统一中国、改变世界大势的伟人，不是生动地诠释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吗？
因此，按中华文明的解释，他是赋予“帝制”以“帝魂”的千古一帝。按中华文明的隐喻，他是真的“真龙天子”。体会一下曹操的说法吧：“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这不是为将近二千年后的毛泽东画的像吗？
但是，这种解释被批判为历史唯心主义。按西方舶来的历史唯物主义，新中国的建立，是历史的必然，是社会主义战胜资本主义的规律所致。新中国的政体不是有“帝魂”的“帝制”，而是人民共和国。在人民的深层政治心理上，推崇的是自由、平等、民主、人权。只是在浅层次上，在具体事务上，才歌颂英雄，且主要歌颂的是具体战斗中的英雄，而不是毛泽东这样的大英雄。所以，历史的解释权其实是落到了西方话语体系的手中。建国后的政治、经济史，根本上都与这两种话语体系的较量、冲突有关。改革开放后，连浅层次的英雄主义都被消解了，消费主义、物质主义、享乐主义铺天盖地，龙的气质和精神都荡然无存，龙怎么能抬头呢？
不过，我们也可以把这一百多年当作“潜龙勿用”的时期。这一时期，中国这条巨龙在积累经济、政治力量，也在逐渐恢复龙的自信。2013年，新的中央反腐倡廉，力度之大，民众反应之热烈，远超凡人的想像。这或许就是龙抬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