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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曼:武则天和佛教

2013-05-20
 武则天是个有趣的皇帝。在中国古代,有两个皇帝特别有趣,就是在民间传说中反映都不大好,但在佛教系统中评价都不低,第一个是隋炀帝,第二个就是武则天。
  武则天跟佛教有缘,所以她当皇帝之后,就颁布了一道禁屠令,就是不准杀生,不准吃大鱼大肉,作为每个人都遵守的生活信条就不大容易,所以当时好多人觉得不吃肉很难受,那么皇帝不让吃肉,自己又想吃肉怎么办?所以就有很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事情出现了——
  武则天派当朝宰相巡查,从驿站一站一站走。那驿丞一看大人物来了,都想巴结宰相,要给宰相吃点好东西,给他上了一盆羊肉。驿丞挺机灵,说这羊是狼咬死的,宰相一听,是狼咬死的,没关系,吃吧。吃完以后,又端上一盘鱼,说不对呀,皇帝说鱼也不能打捞啊。这个驿丞一下没词了,说鱼也是狼咬死的,这个宰相说,你怎么这么笨,要说这鱼是水獭咬死的。
  在颁布禁屠令期间,有一个小官家里生了儿子,这个小官很开心,想请同僚吃饭,偷偷宰了一只羊,给每个同事分了一点羊肉。有一个同僚特别不地道,他吃也吃了,吃完以后,还把一块肉塞进袖子里,回家以后,就给武则天修了一份奏章,说同事某某某违反了禁屠令,私自宰了一只羊,证物在此,把羊肉也端上去。第二天,武则天上朝把生儿子的官员叫来,说我听说你生了一个儿子,可喜可贺,拿块肉出来,说这玩意哪来的?这个小官吓得面如土色,跪在那儿就起不来了。这个时候武则天说话了,她说我是颁布了禁屠令,我是希望大家有慈悲之心,无缘无故不要乱杀生,但是遇到红白喜事,我不干预,所以你杀羊也好,吃肉也好,我不怪罪你,但是以后你请客,可千万挑好了客人,就是那个人告诉我的。那个告密者面红耳赤,整个朝廷都想啐他。
  武则天和佛教的关系
  第一个问题,武则天和佛教到底是什么关系。
  武则天和佛教有两重关系,第一重是信仰关系。第二重是相互借用的关系。武则天是一个宗教职业者,说到武则天当尼姑,大家都想到是唐太宗死后,武则天作为没有子女的妃嫔,被发配到感业寺为尼了。这事不足以证明武则天真的信仰佛教,因为武则天当尼姑是被迫的。佛教讲求清静,但是武则天到感业寺的时候,已经跟唐高宗李治暗送秋波了,她内心不清静,而且在感业寺的时候,她还不停给李治写情书,所以她不虔诚,所以我们说武则天是宗教职业者不是指这件事。
  武则天到感业寺当尼姑对她来讲是人生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她年幼时。武则天14岁入宫,14岁之前已经穿了尼姑衣服的,她的母亲杨夫人对佛教曾经表现出特别强烈的兴趣,武则天小的时候,确实沾染了母亲的佛教信仰,这个信仰也伴随了她的一生。
  武则天当皇后的时候,曾经捐出自己的两万脂粉钱,在洛阳龙门石窟造像,据说就是依照武则天的形象塑造的。还有她颁布禁屠令,第一个面首冯小宝,当了和尚改名薛怀义。但是武则天首先是一个政治人物,那在考虑她的信仰的时候,就不应该把她纯洁化了,那就引出了第二个关系,武则天和佛教借用的关系。
  武则天借用佛教,因为她想当皇帝,武则天进了后宫,从昭仪做到皇后,然后参政,又不安于当贤内助,想当皇帝,这是她的人生轨迹。有两个因素限制她当皇帝,李唐王朝当时没有什么毛病,一个王朝取代另外一个王朝,一般来讲都是因为前一个王朝做到了官逼民反的程度,可是李唐没有到这个程度,人们不觉得它罪大恶极,不觉得生活在这里水深火热,这是武则天面临的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她是一个女性,在中国古代,女性是应该把自己奉献给丈夫奉献给家庭,不应该独立做任何事情,一生不可以有独立性。这两个因素都对武则天有强烈的制约作用。她需要一个理论支持,无论是把李唐皇朝换掉,还是女性身份当皇帝,都需要一个强大的理论来支持她。唐朝一共有三大体系可以支撑人的思想。第一个体系就是儒家,第二个是道家,第三个是佛家。武则天必须从这三种之中选择。选择儒家不行,因为儒家是从根本上反对女性参政;道家也不行,因为道家跟李唐皇室的渊源太深了,李唐皇室姓李,道家的太上老君叫李耳。所以她可以选择的思想体系也只剩下佛教。
  武则天可以利用佛教,佛教有三点好处可以支持武则天:第一,佛教虽然不支持男女平等,但是佛教强调众生平等,对于女性的歧视没有那么强烈;第二点是佛教当时拥有相当强大的社会影响力,人们认为佛教关怀的是人的心灵;第三个好处是武则天有她自己的思想基础,当她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很自然地就想到自己曾是尼姑这样的一个身份,所以武则天非常希望佛教可以支持她。
  宗教要依靠政治势力才有自己生存和发展的机会,一个宗教只有在高层政治决策者之中找到庇护人,才有可能换取生存和发展。唐朝时,佛教没有找到,道教找到了李唐王朝作为自己的庇护人。佛教也在睁大眼睛寻找庇护人,武则天跟佛教是一拍即合的关系,武则天想找到理论武器帮助她当皇帝,佛教想找一个庇护人帮助发展宗教力量。
  武则天让她的和尚情人薛怀义和另外一个高僧在浩如烟海的佛教经典之中找到了一本《大云经》,里面讲到一个净光天女,她以女身的形式统治国土,然后成佛。武则天大喜过望,马上号召全国都来学习《大云经》,在各州都建了大云寺,都藏一本《大云经》。武则天再让高僧们合著一本《大云经疏》,相当于《大云经》的注释版、普及版,再次论证净光天女就是武则天本人,她现在就是以女身统治国土。这一部经典一出来,武则天手里的理论武器就掌握到了,武则天当上了皇帝,而佛教也找到了庇护人。
  武则天和佛教结缘
  武则天当了皇帝之后,把禅宗北宗的领袖接到洛阳去,抬着轿子把他抬上去,然后亲自跪拜,引来高官和百姓的模仿,每天都有数万人拜这个高僧。她还亲自迎接另一位海归的高僧。武则天跟佛教结缘,意味着她的合法性逐步升高。而中国佛教也进入了一个全面繁盛的阶段,最盛就是在武则天的武周王朝。
  佛教繁盛当时有三个表现形式:第一是佛经大量地被翻译出来,武则天时期翻译了一本最重要的佛经《华严经》,武则天亲自为这本经书写序,还写了开经。《华严经》主张万世万物共荣共生,是一个相当有气魄的经典。唐朝以译经著称的大师有几十位,生活在武周时代的就有十五位;第二是武则天时期对于建设寺院也有重要贡献,她在全国各州都建立了一所大云寺,史书记载,唐朝的名寺有38所,其中在武周时期建立的占30%以上。有佛寺就必然有僧人,薛怀义做了白马寺的住持,白马寺本来有三百多个和尚,但在武周时期,住持薛怀义的侍从就有一千多人;第三个贡献是造像,唐朝所有的造像艺术中,武则天时代是最高明,对佛教的宣传也达到了鼎盛时期。武则天跟佛教结缘,对于佛教有很大的作用,武则天本人和佛教都达到了自己的巅峰状态。
  武则天逐渐经由佛教达到了自己人生的顶点,武则天人生的顶点不是皇帝,而是皇帝佛。经过佛教的吹嘘和推动,武则天不仅取得政治上的至尊地位,还取得了精神领袖的至尊地位。这对于中国古代的皇帝而言是不多见的。
  贞观十一年,唐太宗有明文规定说佛教在道教之下,但是武则天又出了规定,说佛教在道教之上。这是佛教的大翻身,薛怀义仗着武则天的宠幸和佛教的地位,很跋扈,只要碰到道士就打一顿,打了以后把头发剃掉,领到寺庙做和尚去。
  从佛教角度评价武则天
  从佛教的角度认识武则天,先从世俗的角度谈武则天。武则天身后留下一个无字碑,无字碑不是武则天立的,但是很多人认为无字碑就表现了武则天的一个精神,其实也表现了对武则天评价的一个难度,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武则天对于唐朝的社会是有贡献的,促进了唐朝社会的流动。
  武则天上台之前,社会基本上是贵族社会,具有相对的封闭性,爸爸当什么,儿子就当什么,一个人能不能当官,取决于他的家世。武则天采用了科举制,不管你的背景如何,你面对的是共同的试卷。官员流动了,同时,民也流动了,武则天用不干预政策使得民众流动,对于逃到城里的人和逃到深山里的人,她的政策是不管,你要逃就逃,就促进了民的层次的流动。大唐就表现出一种朝气蓬勃的态势。
  还有一个历史贡献就是她的用人政策,武则天非常擅长发现人才,求才最广,考核最精。人才不仅自己使用,而且给后面几个朝代都奠定了基础。
  武则天还有恶评如潮的一面。第一个恶评是道德问题,说武则天有四个男宠,这是生活标准问题,武则天有四个男宠,唐玄宗有四万个女宠,没有人说唐玄宗道德败坏。人们用双重标准要求她,既把她当成皇帝,又把她当成女性,希望她柔顺慈悲,如果没有做到,就说她残暴。第二个说武则天行政方面有过失,最大过失是酷吏政策,打破了君臣之间相互信任的关系,使得人人自危。武则天既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坏皇帝,但是整体来讲,她的功劳大于过失。
  武则天是有佛缘的,武则天给当时的中国带来了希望和信心。武则天通过科举制,使得所有的男孩子都产生了一种做官的可能。女孩子也有希望,武则天统治结束之后,中国历史上进入了一个特别奇特的时期,有一批政治女性飞蛾扑火一般飞向最高权力,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儿媳妇韦皇后、孙女安乐公主、才女上官婉儿,这些人都扑向最高权力,武则天刺激了很多女性的权力欲望。
  第二个表现就是武则天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弘扬了佛法的,虽然说她对佛教的支持比较大的成分是出于利用,但是武则天的利用还是有其眼光的。武则天是靠《大云经》取得权力的,可是她取得权力之后,支持的对象不再是《大云经》,而变成另外两个宗派,一个天台宗,另外一个禅宗,这表明了武则天的见地。无论是禅宗还是天台宗,它们的发展比武则天的生命要长久,武则天倒台之后,这两个宗派都继续发展,继续壮大。说明文化的生命力比政治长久,比政治家更长久。也说明杰出的政治人物是能够对文化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的。
  历史不是偶然的,才有自己的存在价值,每个人的活动都有可能一定程度上改变历史。武则天能够在唐朝成为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皇帝,既要归功于唐朝那样的上升的时代,也要归功于她个人的全部努力和全部机遇。有一句话叫做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但是在武则天和佛教关系的角度上,是人弘了道,道也弘了人。双方的互动促成了共赢,而这个共赢实际上又不仅仅是武则天和佛教的共赢,还有一个赢家就是中国。中国的历史因为有了武则天和佛教的这个互动,才会呈现出现在所看到的那个面貌,呈现出丰富多彩的那一面。
  佛教是讲究慈悲心的,武则天作为政治人物,不见得那么讲慈悲心,她更讲的是行动力,慈悲心和行动力都有意义。我想只有把慈悲心和行动力结合起来,才能够有一个完美的发展,否则光有慈悲心没有行动力,你的慈悲心不能落到实处,光有行动力没有慈悲心,你的行动会失去方向。
  
 
     临了,蒙曼对全场听众说,扬州是一个宜居城市,宜居到我看了一眼就不想离开的程度,我觉得到这个地方太容易产生出世之心了,出世之心是一种恬淡心,如果扬州的朋友能够本着一种恬淡的心境去做一种有为的事业,其实就是佛的慈悲和伟大人物的行动的完美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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