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诗：
答北客
多谢相知筑菟裘，可怜无蟹有监州。柳家既负元和脚，不采蘋花即自由。
一句一典。
首句用《左传》，人所习知，以“菟裘”指中古史研究所所长的职位。
次句出苏轼《金门寺中见李西台与二钱唱和四绝句戏用其韵跋之》第二首的末句“但忧无蟹有监州”。初典出自欧阳修《归田录》卷二：
国朝……始置诸州通判，既非副贰，又非属官。故尝与知州争权，每云：“我是监郡，朝廷使我监汝。”举动为其所制。
陈先生改用东坡句以自称“监郡”的通判比之可以“制”所长的党委书记。
第三句兼采刘禹锡《酬柳柳州家鸡之赠》中之“柳家新样元和脚”与苏轼《柳氏二外甥求笔迹二首》之一“君家自有元和脚”句。“元和脚”者，柳公权书法自成一家，流行元和间，故刘禹锡云然。陈先生1927年《寄傅斯年》有句曰：正始遗音真绝响，元和新脚未成军”。以“正始遗音”喻旧学，而以“元和新脚”喻当时流行的新学。此处用法相同，但改指马列主义的新史学。末句“不采蘋花即自由”，是特反柳宗元“欲采蘋花不自由”而用之，意即我不就所长的职位便可以保持我的自由了。此“自由”两字便是他平时一再强调的“自由思想、自由意志”，含义是现代的。当年严复翻译穆勒《群己权界论》，讨论自由一词，便引用过柳诗此句。陈先生引柳句不是偶然的。他的思路之曲折幽深，真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