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偶寄
孟禹呈
玉兰花开了，千千万蕊，尽放一时，殊盛事也。于夜晚染上半分月色，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学校里有许多玉兰树，无论是我过去的学校，还是现在的，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我想起来书柜里还躺着我生日时你给我的信，信封上是工工整整的隶书，墨色静静晕开——“玉兰亲启”。玉兰是我高中时的外号，你也是我高中时的朋友——虽说目前人事，远地音书，亦付之寂寥而已。可是此刻，我立于晚风之中，为何会想起你？
我的外号叫玉兰，我并非真的是什么“芝兰玉树”，是因为有一次老师把我的名字错念至此。你没有什么外号，也没有大家都会喜欢的漂亮的外貌，也不太在乎穿衣打扮，觉得舒服就好。有的是一头及腰的长发，一个将头上的碎发理的服服帖帖的黄发卡。你不擅长运动，常常会崴到脚。所以我总记得你在缓缓走动，一跛一跛的。
你住的很逼仄，几个小小的房间挤在一起，你甚至没有自己专属的房间，但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谁不希望有个自己的小天地呢？窗户也很吝啬，不肯透露多余的光华。我们坐在床沿上聊天，你只是说这房子是爸爸单位分的，那时候妈妈还没有发胖，也不会天天去打牌，爸爸还常常会吹笛子给她，她是孤儿，是被人领回家的。但对于这一切，你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满的神色。为什么呢？我不敢开口问，不过也无所谓，我们在这里玩得很开心。走出单元楼门外，院子里是几棵石榴树，和矮矮的砖墙俯仰成趣，刚成熟的石榴还咧着嘴笑呢。
我们的差别是很大的吗？我的文科理科平分秋色，你却极偏文，不过这是我们后来才发现的，你刚上高中时还对我说以后想学好数学去学经济。当时对文理分科踌躇不定的我，是多么羡慕你呀！你真的对文科有某种天赋似的，奋笔疾书，总能记得完笔记，尽管老师上课时ppt放的非常快，留我在一旁目瞪口呆。你果断放弃了理科三门，在这三门课上偷偷把文科书放在桌洞里阅读，下课把理科作业一抄，自习课就早早搞完了作业，拿出小本子开始写小说，我用余光偷偷看着小本子上的笔端，时而流畅，时而停顿。小说中的主人公还没有被起名字，代表他们的是不同的符号。
我们是一样的吗？
喝茶是我们共同的喜好，我爱那种清苦的味道，且最是喜欢在雪时，偷偷学古人那“能饮一杯无”的闲情。你更是精通茶艺，常常拉我去茶馆买些茶后，自己摆弄茶具沏着和我对饮，谈着关于茶艺的种种，满室生香，虽然我这笨脑子记不得几分。几个小碟子分放着不同的茶叶，犹如春天的青翠。你说，能陪你在茶馆喝一下午茶的，只有我一个。我爱看月亮，我觉得你似乎也喜欢。有一阵子淫雨霏霏后，终于出了月亮。三五之夜，明月半墙，一身清辉，似有风月无边，庭草交翠之感。我想邀人共赏，竟是一下子把电话打给了你，你说，嗯，我看到啦...我不知道你眼中的那轮明月是什么样子，但是只要能在此刻共赏，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们大约对声名都不大关心，谈到青史留名的人时，你说，青史留名不是最高的，只要立言于千秋万代，无名无姓又何妨？我附和道，“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我喜欢王阳明。你喜欢张良，说他功成身退；喜欢谢安，说他处变不惊。但我们真的甘愿无名无姓吗 ？或者我们只是讨厌麻烦的事？
因为我们语文都很好，同学们会说我们是“才子”，但我觉得你才是那个风雅之人，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你会写一笔好字，老师寒假让我们买字帖描着练字，你却是交上来了一沓宣纸，是用清秀的楷书临的灵飞经，我愣住了，只能赞叹。你后来学了古琴，我去你家时，你点上沉香，为我弹奏了一曲，可惜我也忘记了是什么曲子。我想，这一切大概都是因为你家离碑林不远，那里有很多书画班...不知你仰望着那些碑帖，在心中笔下临摹了多少光阴？这般对比，我只是个附庸风雅的人罢！
我们讨论文学、历史；我们讨论八卦、同学。尽管我们只有一小段顺路，文理分到不同班之后，我们每天中午放学还是尽量等彼此一起走，然后也许可以一起去买小零食，冒着热气，怎么也吹不散。
我们认识的时候是怎样的呢？是那个九月的夏末吗？夏天是热烈的季节，青春的记忆总与夏日有关。风拂过高大的杨树，传来遥远的合唱；日光透过绿色的间隙，落下斑驳的影子。是那样一个高一吗？某个黄昏，我走在去教室的走廊里，对你叹道，才刚刚初中毕业，如今又要熬三年...年少不知愁，总觉得天地宽阔，岁月漫长。可是我们相处的高中三年一下子就溜走了，如同那个黄昏落在我们身上的余晖，风移影动，转瞬即逝。
但那时的光华确实照亮了我。
毕业之后，我们慢慢走的越来越远，你说你一定要学国学，就去了西安唯一有国学院的大学，西北大学。而我来到了这里，学习通信工程。你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我徘徊于波谲云诡的数字之间。我给你的小说画插图，你给我的文史类大作业辅导。其实我们都很忙，所以联系不多。你还会常常看月亮吗？你会知道，在这样一个夜晚，我的笔下是你吗？算了，我还是不要让你知道罢——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语卿？
（孟禹呈，西安电子科技大学通信工程学院）17010150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