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琰：热爱的丛林
2018-06-03
热爱的丛林
作者:杨朝琰
我一定会记得我在w省做实习记者跑稿子的那一天。那天春寒料峭，阴冷的风仍在肆虐着，云层厚厚的压着天空，路上行人匆匆，人人都裹紧了大衣目不斜视的赶着自己的路。街上萧瑟冷清得很，早就没了过年时的热闹气氛。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丛弟的。她那时正在哄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六七岁的小姑娘，小家伙死活不愿意去上幼儿园，金豆豆掉的满地都是，嘴里还一直嚷着：“我不要去，我不要去上学！”
她好像是生气了，重重地打了她的屁股，无视她满是泪痕的脸，强硬地将她交给了等在校门口的老师。
我走上前去，试探地问了一声：“丛弟姐？”
她似是特别惊讶地转过了头：“嗯？”
我一脸惊喜：“丛弟姐，真的是你！我是小燕啊，小时候我还经常缠着你玩呢！你还记得吗？”
她迷茫的眼神里似乎有了记忆中我的影子：“喔，记得记得。这么多年没见，怎么都长这么大了！”
我们去了附近的咖啡店。几口暖乎乎的咖啡下肚，稍稍缓解了体内的寒冷。许是咖啡店的氛围感染了她，也渐渐融化了多年不见的生疏坚冰，我们开始慢慢寒暄起来。
我打开了话匣子： “丛弟姐，刚刚那个小姑娘是……？”
“是我的女儿，太调皮了，说尽好话都不肯去幼儿园，可愁死个人了”她的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你在这边干什么工作？”她问到。
“我快毕业了，趁着寒假在这边当报社记者挣点钱。”
“哟，你考的可真好呢，是在w省哪个学校？”
我告诉了她学校的名字，她一脸的羡慕恭喜:“考的真好哇，你可真厉害！”
“丛弟姐，我小的时候可一直是拿你当榜样来看呢，每次我回家，江婶婶（丛弟姐的母亲）来我们家串门的时候 ，我阿姆可都是在夸你呢！你可是考到××了的呀，比我考的还好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还说这些干啥子呀，现在我都三十好几了，学校的事早都忘记的差不多咯！”
“丛弟姐，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啊……”她苦笑了一声，“我现在也没啥子事，在家里带着孩子，只能写写稿子给孩子赚点零花钱。”
“丛弟姐？！”我本来以为她会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上硕士，第一个去公司里工作的人。
她笑了笑不再说话了，只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静静看着外面呼呼刮着的大风。
我才知道她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她似乎并没有在脸上显现过多被生活折磨的疲态，反而干劲十足。她提到女儿虽然满脸的愁云，说句话都是嫌弃，但仍然有溢出来的无奈和爱意在里面。
又过了几天，我在和家里人打电话的时候，聊到了丛弟姐，妈长叹了一声：“唉，你丛弟姐是个苦孩子啊！”
“你这几年没有回老家过，不清楚情况。听村里人说，丛弟她大学没上完就停学了，开始打工给家里挣钱。小的时候你经常缠着你丛弟姐玩，也知道一点她家里的情况。她爸爸是个老实木讷的，她妈妈又是个性子绵软的，被妯娌和婆婆吃的死死的，她婆婆又是个重男轻女的，丛弟又是她们家老三，学习再好可家里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学费呀！”
“啊？！”我一脸震惊地听完了这个消息。
在接下的几年里我陆陆续续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一些情况。在六十年前，饶家（丛弟姐姓饶）原本是挺富裕的，生了三个儿子。可能是出于对小儿子的溺爱吧，饶父饶母对小儿子简直是千依百顺，连工作都安排到了相对轻松的药厂。对大儿子和二儿子就没有那么好脸色了，这两个都没有小儿子爱说话，老实木讷一点都不招人喜欢。饶母重男轻女的老一辈封建思想很是严重，连看到二儿子生了三个姑娘（饶丛弟就是那第三个姑娘）以后，就更不待见二儿子了，逢年过节也都是冷冷的。
饶家老二老实但也不笨，他们搬到了外面去打工，村里教育条件不好，唯一的小学办着办着也因为入不敷出给关掉了，他们把孩子也接了过去，咬咬牙让她们上更好的小学，受更好的教育。她们一天天长大，学杂费，衣食住行都要花钱，再加上江婶婶（丛弟姐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日子就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但丛弟姐很是争气，学习上从来没有落下过，奖学金年年不落，也一直勤奋地帮着做些家务事。那时农村里家家户户都在种地，种的是小麦和豆子。每个割麦的时候，家家都很忙，拔草，施肥，浇水，收麦，样样都很忙，必须要在天晴的时候干完。丛弟姐在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去田里给家人送饭送水。
当时我还小，唯一的印象就是有一个温柔的姐姐特别厉害，每天都冒着大太阳在家里和田里来回奔波。小孩子贪玩好动是天性，我把这种“奔波”当成了游戏，又想缠着姐姐一起玩，就紧紧的跟在她的后面，而她也像个大姐姐一样，耐心的等待着幼小的腿脚不稳的我，满山遍野都是我们嬉笑的回声……
这之后，最近一次见到她，是在和朋友一起去的作家新书签售会上。她的书稿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能维持得住家里的开销。签售会上的她薄薄上了一层妆，笑靥如花，看上去很是坚强幸福。我为她而欣慰。在之后继续邀请丛弟姐去咖啡馆时，她笑着跟我聊她的近况：“我家姑娘还是老样子啦，调皮的像是个男孩子，被我爱人宠得不像样子；但宠着也好，大了贴心，不是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嘛。”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名叫幸福的光在闪烁。
我一直很佩服丛弟姐。她的坚强乐观，善良大度，在童年时就影响着我，并且将会一直影响下去。贫穷不可怕，难得的是有一颗敢于热爱生活的心，而这颗心为她织就了周围抗风抗寒的丛林，引导她冲破黑暗，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