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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可为什么骂人

2014-08-04

有段时间,因为工作关系,我跟好友高歌合租一室,在旧北大边上的东厂胡同。从阳台西望,可以看见紫禁城的屋脊。很多皇帝在那里君临天下、指点江山,也有人手气太坏,被赶了出去。最惨的当数崇祯,把自己挂在了景山的海棠树上。只可惜那颗树在文革时被无产阶级革命了。每次读到史湘云姐姐写海棠花的“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我总会想起那个挂在树上形象狼狈、玩行为艺术有点过火的家伙。

大概是因为历尽坎坷(这是类似野百合和亚细亚孤儿必然的宿命),我的好友变得婆婆妈妈,有点神经质。这让我倍受折磨。就因为马桶冲没冲的问题,我已记不清楚,被他上纲上线数落了多少回。我承认他很聪明,也有成为正人君子的潜质,但也没必要动辄冲我发飙。对他动武的念头,我也不是没有,比如用板砖把他胖乎乎的圆脸做成正方形,摆到798去展览。我每天聆听最多的教诲是:你个王八蛋如果不彻底幡然悔悟,下场只有两种,一是打一辈子光棍,二是被某个女人整死。显然,他更倾向于后一种。因为以在下的质量,吃天鹅肉确实没戏,可找个比无盐、东施、凤姐强一点的女人还是有可能的。要是撞了狗屎运,跟类似范冰冰、芙蓉姐姐这样倾国倾城、有着惊世骇俗的大屁股以及完美S曲线的来一段天仙配,也未可知。

当然,在那段日子里,我们讨论的不全是马桶冲没冲、我会不会被女人整死这样无聊的问题。除了找发廊里的小姐揉头(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他唯一坚持下去的体育运动),我们经常坐在阳台上,望着夕阳中的紫禁城,抽着烟,交流彼此对国家命运、社会变迁、世态人情的看法。当时我们还选了几个题目,准备做一套丛书,至于丛书的名字,我已经忘了。按照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诚如孔夫子的述而不作),高君子只负责瞎掰,剩下的工作由我包办。当时我心里很不爽,觉着高君子实在也太霸道了些。可看在他长我几岁(不是他自命为君子)的份上,所谓长幼有序,也就认了。按照高君子指引的方向,我做了大量的工作,比如搜集资料、撰写提纲等等。

我为什么要骂人!

 我们生活的地方

这件事到底无果而终,为何?因为当时有更具诱惑力的工作召唤着我们。我们萌生了混迹娱乐圈的远大抱负。当时大家都单身,如狼似虎,想借着繁荣民族文化的名义跟文艺女青年们有所作为。每天喝点小酒,听着小美女“高老师、辛老师”甜美地奉承,与她们动情演绎时下最流行的口水歌,当然比考虑形而上学的问题有趣得多。高老师始终坚持“发乎情,止乎礼”的原则,最多也就是旁敲侧击的问一问人家内衣的颜色。我则没那么君子,任何龌龊的想法都有,也不乏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气概,只可惜始终没有下手的机会。高老师俨然有成为娱乐圈大佬的冲动,他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只可惜风雨过后未见彩虹,最后不过是黄粱一梦。后来带着对娱乐圈无限的眷恋,他换了工作,一步三回头,离开了东厂胡同。从此很少见面,我也失去了天天享受醍醐灌顶的福泽。

高君子走后,我一个人住在东厂胡同,日子过得有点寂寞。显然,1米宽的钢丝床和五成新的自行车承受不起浪漫繁华的红尘,胸大肌似乎也到不了足以让别人俯首称臣的标准。无聊之余,我又把当时准备的资料翻出来,重新整理,继续思考我们曾讨论的问题。随后我也离开了东厂胡同,有了新的生活。从自己的、别人的命运中,我也看到、体会了太多的悲喜剧,沉沉浮浮,潮起潮落。关于某些社会问题的思考,似乎也比以往清晰了许多。尽管在很多无聊的夜晚,我也有一吐为快的冲动,诚所谓大丈夫当如斯也,但始终没有勇气把这些东西写出来。因为我不知道写出来存在硬盘上能有多大意义。我是个有点“消极”的人,从没有李中堂大人“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的冲动。余生也贱,不喜欢过于热闹的人生,一个人发呆或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我最惬意的生活方式。

之所以把这些东西写出来,实在得宜于朋友的蛊惑。有一天,去年冬天,我跟几个出版界的朋友在后海吃饭。那天喝了不少酒,好像胡说八道了很多,其中包括我思考的东西。他们认为这些东西是有价值的,应该写下来。大概是受了他们的鼓励,我才有了动力,关在家里闭门造车。等写完最后一篇文章,我给我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我真的很累,也有点茫然。我说的累是心累,我说的茫然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甚了了。也许困惑如鲁迅先生,——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在这本书里,我批判(如果你非要说我是骂人我也没办法)了很多知识分子。其实批判他们我心里也备受煎熬,为何?因为我跟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一样的德行或者更不堪,我只是在抽自己的嘴巴而已。如果说我有什么高明之处,哪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点唾面自干的勇气。在很多夜晚,我问自己,我是否真的有资格去批评别人?自己光着脑袋就可以骂别人的发型不够时尚吗?但有一点我很确定,那就是不管曾经多么龌龊,或者现在如何龌龊,作为知识分子,对这个国家总有一份无法逃避的责任。我们不能永远戴着面具游戏下去,欺骗别人,娱乐自己。与其等着后人在我们的坟头上扔臭鸡蛋,倒不如早点唾面自干的好。

我记得已故王小波先生说过,其实在中国写一本书并不难,难的是其他东西,他的意思我明白。我第一次读到《黄金时代》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尽管我不是王小波门下走狗,也不准备成为他的粉丝,特别是受不了他大有为的老婆,但想起他的死我至今很难过,有时难过得心痛。无论是唾面自干的我,还是命运坎坷的高歌、始终笑眯眯的王先生,不管经历了什么,过着怎样的日子,我们都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希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以及后世的子孙能够获得真正的尊严和富足。温总理说,要让我们有尊严的活着,可怎么才能让我们有尊严的活着,他没有说,当然那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在写完书稿的那个深夜,我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想了很多。北京冬天的夜晚很冷,街上有很多人依然摆着小食摊。看着他们冻得发紫的脸庞,瑟瑟发抖的身体,以及在寒夜里靠在妈妈边上睡着了的孩子,我觉着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对的,或者说不无价值。尽管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当然也没必要知道,我这个看似体面的人,其实与他们共着一样的命运。为了他们,我一直在忍受着命运的坎坷与不幸。我不是因为我自己成为很多正人君子的敌人,我是因为我们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东西为敌,而且会继续下去,直到我生命的终了,直到穷人的孩子也能在温暖的夜晚中平静地睡着,做着他们应该做的梦。

世上的梦很多

我只做少年时的那一个

突然想起以前写给朋友的两句话,心里感慨万千。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大概还算个幸福的人,毕竟当生命不再发旺如青草的时候,我依然做着少年时的梦,并继续在折腾。诚如台湾的2630所言:有梦最美,希望相随!也很怀念住在东厂胡同的那段日子,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我会把马桶冲得干净一些,至少不会让高君子每天对着马桶发飙,搞得斯文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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