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胃病史（组诗）
私有制胃病
不知该如何窥见你的胃
——那吃过山岭上的野草、地下的根茎的胃
它几乎是自私的
独自吞咽着发霉的米、腐烂的菜叶……
六十四年了，胃一年比一年薄
直到再也包不住里面的火
“修补”这个失传的手艺，还是乡下人的老把戏
但要反手来捉弄自己的胃
却犹如水中捞月
有过几次透过皮肤触摸的经验
正如隔皮猜瓜的赌注
在胃黏膜的下面，埋伏着十万个奇兵
临阵倒戈是一桩痛苦的抉择
如果给胃派遣一支药丸纵队，那能否挽救
一个濒临灭绝的王国
母亲，一个坚守着最后一寸领地的妇女
它的胃里藏有稻草和弓箭
其实无论祖国怎样沉沦
胃病却总属于一个人的私有财产
1958年，你的胃六周岁。刚刚开始膨胀
却又被迫缩小
缩小到吞下一张纸就可以充饥
昔日旧报纸上的大米，再次被端上餐桌
却黑如良心
拾穗者
秋天里，庄稼都成熟了
落在地上厚厚的一层
玉米掰去，大豆掉入草中
许多拾穗者从远处来了
她们腰挎竹篮或身背口袋
母亲是她们中间最瘦的一个
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
终于，她靠近了一束稻子
被后面的妇女抢先伸手拿去
她又遇见了一穗玉米却被另一个人硬硬地抢走
最后她还是收获了一捆稻草
她把稻草搓成绳子，然后扎紧
她还要背着这捆稻草
赤脚淌过河去
河的另一岸是村庄
那里的炊烟早已袅袅升起
胃病史
今年五十六岁的母亲
依然还要受胃病的折磨
她的胃到底变地怎么样了
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用她的话来说肯定是烧坏了皮
几年来她的饭量逐渐下降
馒头由三个减为一个
粥也只能喝一碗
多年前她只顾干农活
一日三餐改为一天两顿饭
胃病就在那时发作了
忌吃辛、辣、热、凉的食物
有些东西只能看不能吃
再往前数她要养育我们
家里粮食缺
每天都要算计着如何节衣缩食
她七、八岁的时候
碰上大跃进的年代
人人都到了吃树皮的份上
孩子们自然也要常常饿肚子
出生后的三个月
姥姥患病母乳不足
写到这里总算理清了母亲五十六年来的胃病史
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