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道德经》的核心价值理念
《论语》中展现孔子表达核心价值理念是什么呢?一般认为是仁。这在《学而》篇中就已经点明: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孔子与学生经常说仁,有子问的问题是什么是仁之本,孔子的答案蕴含在回答什么“鲜矣仁”中,而“巧言令色”的对应反义其实就是真诚。因此我们说孔子的核心价值概念陈述是仁,而解释仁的关键语是诚。这样我们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中庸》中说:“诚,天之道;诚之,人之道。”《孟子》中也说:“诚,天之道也;思诚,人之道也。”这其实是早期儒家对仁之本的解读。
《论语·里仁》篇是比较系统地阐发了仁学,它的基本观点如下: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这里将仁与美、知联接起来。知,智也,重在求真。以此,我们可以说仁智美,也就是真仁美是孔子仁学一级概念,也是仁学核心价值所在。在接下来的论述中谈仁者与美、智的辩证关系:仁者之美是约(简单)、是乐(快乐);仁者择仁、安仁才是智,智者反过来又有利于仁的成长。仁智双修是主客圆融的诀窍,这不是今天唯物唯心所能覆盖及圆满解读的。“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仁者之能是爱憎分明,而仁的对立面是什么呢?就是恶。因此说“苟志于仁,无恶也。”那么仁者如何守仁呢?富贵、贫贱对人守仁是有干扰的,因此孔子强调不以其道得之应该是不处、不去的。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变幻,都应该始终坚守内心的仁德。这是仁者当遵守的立场。这也是孟子继承后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孔子同时强调仁者行仁外化时,守住内心之仁,用爱心感化不仁者,并要坚持不懈。仁者还要用智慧分辨不仁者的类型,以便于正确感化行仁。
孔子对仁道的价值是如何看的呢?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这说明仁道是超越生死的。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可与议也。”可见,在孔子心中真正的仁道信仰者是可以超越感官物欲享受的。颜回就是这样的仁者,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与之比。”仁者君子行走天下,没有什么限定,主要随时随地依据条件变化,采取合理恰当的办法办事。这说明仁道有超越时空限制的价值。
把握君子仁道的要点:首先,君子心中要怀德怀刑,把握好身心尺度,关注心灵与物欲征战,也就是要注意“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其次,君子要重义轻利。如果行事完全根据个人利益取舍,就会招致许多怨恨的。第三,要礼让为国,有大局意识。第四,不关注虚名,要关注实际所为。“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概括而言就是忠恕之道,也是就“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君子行仁的注意准则:注意区分对象:如针对君子言义,针对小人言利;注意别人的长处:如见贤思齐,内省无疚;注意态度,如孝敬无违;注意坚持,如孝心有恒;注意感受情感细节:如喜怒哀乐细节;注意言行:应言必行、行必果,讷于言、敏于行;注意严于律己;注意关注身边的人,修德睦邻;注意方法,如事君交友点到即可。
以上这些是《里仁》篇蕴含的信息,可以说《里仁》篇是解释什么是仁智美、如何把握仁智美、如何落实仁智美的层次分明的仁学论纲。
我们再看下《道德经》的核心价值理念是什么?一般认为是道。但老子之道究竟指的是什么,众说纷纭。《道德经》第25章中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故强字之曰道。”这里说道为天地之母,自然也是人类社会价值核心的大本之源。那究竟如何理解呢?回到《道德经》首章,我们或可寻找到答案密码:
“道可道也,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恒无欲以观其妙;恒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理解这一章笔者以“观”、“欲”为切入点。“故恒无欲以观其妙;恒有欲以观其徼。”今人白欲晓认为:“‘观’之本义与上古的宗教祭祀活动有密切的关联。……春秋时期,‘观”的主体和对象方面的限制虽然有所放宽,但‘观’用于尊者和政教之事,仍是通义。”但无论是尊者的“观”,还是卑者的“观”,都是人发出的。而如何“观”才是需要强调的,那么对“欲”的解读才是解决如何“观”的关键。廖明春列举《国语》《左传》《韩诗外传》《吕氏春秋》等论著,解释“欲”是“可、能”之意。但笔者读他引的第一条《国语﹒晋语四》:“我欲击楚,齐、秦不欲,其若之何?”倒是觉得还是将“欲”理解为“想要”更恰当,他引的其他四句也可解为“想要”之意。《说文解字》上说:“欲,贪欲也。”“贪,欲物也。”“物,万物也。”“欲”,指的就是人心中想要占有外物的情欲。《说文解字》上说:“情,人之阴气,有欲者也。情从心。” 那么人心中的阳气是什么呢?“性,人之阳气,性善者也。性从心。”“性”与“情”都是从“心”的。“心,人心,在身之中。”这里说心中的情指“有欲”而言。
自王弼、河上公以来,直至今人傅佩荣、沈增善,首章中的“欲”均是与“有”“无”相连的,其中宋代丁易东,今人蒋锡昌、金景芳还有驳斥不连读的分析。虽然将“无”“有”与“欲”不连读是少数派,但也颇有影响,自宋代王安石、司马光发端,后有苏辙、范应元、白玉蟾、林希逸、赵秉文,明代陈景元、释德清,清代杨文会、俞樾、易顺鼎、劳健、杨文会、奚侗,日本大田晴轩(明治年间),今人马叙伦、张纯一、朱谦之、高享、任继愈、陈鼓应、古棣、严灵峰、
了解了“欲”与“观”的关系,我们再看看“同”与“玄”。今本“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对句中“两者”有不同的解读:河上公、杨杜、蒋沛昌、
如果将“两者”理解“有”“无”可行吗?他们的“同”也是“玄”,那他们“同出”之源是什么呢?是二者中的“无”吗?如果“无”是“无”之源,那又何必强调“二者”呢?虽然老子说过“有生于无”,但也说过“有无相生”,不能因为前一句说“无”是“有”之源,就忽视后一句的互生关系。尤其是首句中“道”与“名” 是并列关系,而递进解释“恒道”与“恒名”的“无名”与“有名”依然是并列关系。廖名春割裂第一句与第二句的递进关系,他一方面承认“道”、“名”是并列的,一方面又说“无”是最高哲学范畴、宇宙本体,好像第一句话中“恒道”没有第二句中的“无”更有覆盖的意蕴,这恐怕是误读老子了。尤其割裂“无”“有”与“名”之间连接,那“名”完全成了可有可无的虚词。即使解为“命名”与“万物之始”、“万物之母”连用,那“始”“母”就成了“无”与“有”的核心内容了。但“始”、“母”似乎更强调创生万物的能力,而不是创生体本身,那么“无”怎么也不会作为最高本体的,老子也没有在后文中命名为“无”,而是说“吾不知其名,故强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可见,分裂“有”“无”与“名”,并将“无”作为宇宙本体,恐怕和老子本初的思想相去很远。将“两者”视为“常无”“常有”,也是否定了“欲”的存在方式,不宜采纳。
那将“两者”理解为是创生者创生万物的能力——“始”与“母”,恐怕也不合适。他们的“同出”之源可以理解为大道。那他们的“同”又是什么?能将“两者”的创生能力视为“玄”吗?即便把“玄之又玄”理解为生生不息的创生能力,那又如何理解“众妙之门”呢?恐怕不能将创生能力就作为“门”来看待。
那将“两者”视为“有欲”“无欲”如何呢?他们如何“同出”呢?“有欲”出,“无欲”退,“无欲”进,“有欲”退。恐怕不是“同出”,应该是进退相反。以此可见两者也不是“有欲”与“无欲”。
如果将“两者”视为“其妙”“其徼”会如何呢?这个是离“此两者”最近的。也许按逻辑顺序能说得通,现略析如下:“两者”“同出”于什么呢?“其妙”“其徼”“同出”于心“观”。 “同谓之玄”的“玄”应指的是心,即心性、心情相合为“同”,心性质“妙”,心情质“徼”,心性”与“性情”相交之同谓 “玄”。 老子说“玄”是在强调有欲之情与无欲之性交集,即心性与心情的相交“玄”。“玄”应是“弦”的通假。老子生活的时代弓箭很常见,以弓箭相关的弓弦表达寓意,也容易被人理解。比如第七十七章说:“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另外,“玄”字在书中还出现过类似“玄之又玄”的用法,如第十章中的“涤除玄览,能无疵乎?”心中性情交合的样态称为“玄”,涤除心中物象的困扰,让心灵之鉴清明澄澈。第六章中“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胃”是人之谷府,是人欲望之首,而能统领谷府的“谷神”当指心性。“玄牝之门”当指心门,心门生万有。第五十六章中“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这里“玄同”依然指的是心中性情交合相宜合一。“玄同”意中之“一”,也是万有之“性”。在后文也有展现说明,如第四十二章中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沖气以为和。” 第三十九章中说的“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这两章分别说了玄同之“一”的运作规律即一分为二,合二为一;万物得“一”的果效。第十章中说的“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第二十二章中说的“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这两章分别呼吁普通人抱“一”、圣人治理天下抱“一”,强调“一”对人的直接意义。而“玄之又玄”应当指的就是人通过心中性情对立合一把握应接万物的同一之“性”;而“众妙之门”指的就是心门。它是人沟通世间万事万物的门。“玄”即有未发之“一”天之善性,又有人“欲”发出实现人性、万物同一之性的统一,这也可与《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句中的“和”互参,达道的极致境界就是“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也是孔子达到的“随心所欲不逾矩”境界。老子的“妙”“徼”同收于“心”,心中大道之真性与欲之美情交集之“同”就是“玄”,“玄”也是事物在人心中真与美的统一。“玄之又玄”则指人心中所得万物“道”性之真与其“名”象之美的统“一”,而“一”也可称为善,“众妙” 即万物之道性,打开“众妙”之门即心性之门。
我们现在再返回首句理解一下“道”与“名”。“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我们可以看出“道”与“名”是并列的关系。这里“恒”究竟训为“常”,还是训为“尚”呢?《说文解字》:“恒,常也,从心从舟,在二之间上下。心以舟施,恒也。”“常,裙也。”按照《说文》解读,“恒”本身就含有心上下取向,包含着“常”的形象表达,当然也内含了“尚(上)”意,廖明春引用俞樾和于省吾的文字疏解,主要想表达:由恒而常,由常而尚,由尚而上。其实不必如此费周折,就按《说文解字》就可以有“上”意。“恒道”为“上道”,其实“上道”就是天命之性。“恒名”就是感性之情。足见《中庸》首章与《老子》首章有着很大关联,《中庸》首句中“天命之谓性”中的“性”,在《说文》中有对“性”的“性善”之解,“性”本于儒家说的天或老子说的大道,老子所尚之道的本性也是“善”,孟子的人性本善论除了受《中庸》影响外,也可能受老子言说的影响。
接下来对“恒道”“恒名”的进一步解释:“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无名”对应“恒道”,人可以感受到万物都有大道之善性,善性与万物共生;“有名”对应“恒名”,人可以依据万物之形命之以名,万物形名世界可以被人的感官感知而获心生。概括而言:“恒道”,是万物之理的本源善性。“恒名”,是包容万物形象之名。实际上,“恒道”与“恒名”说的同一事物,就是今本老子第二十五章中说的:“吾不知其名,故强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这里的“大”“道”就是“恒道”与“恒名”的合一。第二十一章中说的“道之为物,为恍为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第十四章中说的“视之而弗见名曰微,听之而弗闻名曰希,搏之而弗得名曰夷。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一者,其上不徼,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而不见其首,随而不见其后。”这里均在言说不可言说的大道。第四章中“道冲而用之或弗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也在说大道既有精神绵延不绝的特质,又有规划统领万物的特质。人无法了解道体的由来,因为它生于物质与精神之先。因此,解读首句可以这样说:“道”指事物本质,“恒道”是宇宙整全的本质。一般事物的本质是可以说出来的,但能够表达出来的事物本质又不是永恒的终极真理。“名”是对直观事物现象称谓,“恒名”是包容万事万物的永恒之名。
综合上述,我们可知老子的“恒道”与“恒名”是一体的,就是老子说的大道。人们把握大道有两种心法:“有欲”之“观”,一为“无欲”之“观”。“无欲”之“观”,可知大道之性(妙);“有欲”之观把握万物之情状(徼)。“妙”“徼”与心中性情是对应的,“妙”为性之真,“徼”合情之美。而心中真性与欲之美情交集之“同”就是“玄”,“玄”也是事物在人心中真与美的统一。“玄之又玄”则指人心中收摄的万物道性之真与名象之美的统一,此统一也可称为善。“众妙” 即万物之道性,打开“众妙”之门即心性之门。大道之道性,藏于万物之中,人以心性合其真;大道之名包容万物,人以心情感其美,人在性情合一中体悟大道之善,大道是真善美的统一。圣人就是在熟练把握心中事物名象与道性统一中,不断扩展心中之善,进而达到成己、成物的至善境界。基本结论就是《道德径》核心价值是道,道就是真善美。
《论语》仁学最高价值核心是仁智美,《道德经》核心价值是真善美。而孔子的仁与老子的道性善对应的,孔子的智与老子的求道之真对应的。因此,我们的一个基本结论是老子、孔子最核心的价值均是真善美。这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信仰价值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