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侯佳雨
人们总说父爱无言,但我的父亲和别人通常描述的那种父亲并不太相同。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还在外地工作,我们的接触并不算多。后来他回到本地,自己跑一些业务,也依旧忙忙碌碌应酬很多。我那时刚上小学,晚上我已经睡了他还没回来,早晨起来他总是要么还没起,要么就已经出门了,一天天基本上也不怎么能见到父亲。那时即便父亲回到了本地,我们也几乎没什么接触。小时候父亲脾气也不好吧,更何况他本身就长着一张挺严肃的脸,我见到父亲,总是怯怯的。
又过了几年吧,父亲看起来没那么忙了,偶尔有时间送我上学,我也开始知道,那张被撑圆的瓜子脸上两条弧度完美的浓密的眉毛不总是紧锁着的;他的镜片背后并不总是射出犀利的目光,相反的,父亲用它们看向我时,总是像春风拂过那般温柔和煦;他鼻梁很高,眼窝那里有一点点凹进去,刚好架起他的一副眼镜;他嘴角略有些向下垂,嘴巴也总是抿着,这让他周正的五官立马显得严肃了起来,但是平常在家里聊天,父亲却能时常吐出几个字或是一句话,引的人捂着肚子笑起来。
我们真正开始变得熟络起来,大概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一直到那时我才会偶尔和父亲说说班里的事,但是总害怕提学习上的事,因为父亲对学习上的要求很高,即便我在班上的成绩很靠前,但是对知识的掌握程度却远远不能达到父亲的要求。有时父亲询问我课程的进度,我便拿出书给他看,然后看着书给他讲我们课上学的东西。他听我讲完,总是会提出一些我要好好想一想才能答得上来的问题,让我把那些自以为学会了的数学问题,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想个明白,或者是让我把前后学的知识关联起来。后来,我总觉得学过的知识,尤其是理科,要和父亲讨论一番才觉得心里明白了。再后来我也学着父亲的思考方式给自己提些问题,把问题解决,知识点也能瞬间清晰很多。问完问题后,他总是要说一说我课本那些折起来的角的事情。父亲几乎对所有的书都是爱惜和尊敬的,我对书却十分随意,尤其是课本,我总觉得他们用上一个学期就可以丢掉了,也因此对保护课本这样的事不怎么上心。于是他们总是被我随意扔到书包里,每一页的右下角都已经折起来了,紧紧地贴在那一页上。父亲总是边听边把每一页的角捋平,然后数出几页,把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垫在那几页下面,食指放在上面,大致是那个角的对角线的位置,然后食指向角的边缘慢慢地滑去,另外两个指头在书页的下面顺着食指滑过的位置,轻轻将那个角向中间折起。就这样一组一组的,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于是课本中曾经折起的所有的角,就再也不贴服在书页上了。父亲说书虽然只是一个载体,但是它承载的东西,却总是令人肃然起敬。因为书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有意义的,他们是是最精炼、最有效传达知识的途径,尤其是课本。我那时有些听不懂吧,他说了很多,后来偶尔想起来,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吧。然后他还教我用大日历包纸书皮。我的书皮即便有,也都是塑料的,但是父亲说塑料的书皮反而更容易磨损纸质的封面。有时在书架上看到父亲年轻的时候的书,都包着那样的书皮,里边每一页的每一个边角也都是完完整整的直角。在父亲的影响下,我后来也开始注意保护我的书了,从初中开始,我总是班上把课本保存得最好的那一个。
上初中开始,父亲就很关注我的成绩了,尤其是初二开始学物理之后,每一次出物理成绩,父亲都要与我一同分析。我那时学物理总是不屑于最基础的东西,总是觉得能解出来难题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自以为是地只顾着找难题去做。几次月考下来,我的成绩却说明,我并没有通过难题搞清楚了那些知识。期中考试的卷子发回来,我把它带给父亲,父亲皱着眉头,把嘴唇抿得薄薄的,许久他才张口,问我:“你怎么能在最简单的问题上出错呢!”他的声音不大,但是音调却升高了很多,语速也比平时快很多,语气中充满疑惑与焦急。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于是父亲接着说下去了,他说像这种最基本的概念,是最能帮助初学者将整个学科最基本的框架建立起来的。每一个学科总是要去解决一些问题的,也总是前后关联的,如果没有对这种最基本知识的理解,就无法对这个学科要解决的问题产生清晰的认识,在后续更深入的学习中就容易失去方向。他顿了顿又继续说,语气就十分缓和了,我们大概聊了两个小时吧,大致都是他再说,我在听。父亲跟我讲基础的重要性,告诉我难题往往是简单题的组合,复杂的概念也往往是因为基础不牢固才觉得难以理解,他告诉我上学是为了学些知识,学会理性的思维方式,学会把问题拆解。我当时觉得父亲借此机会,又给我提了些许要求,心中满是不情愿,但又碍于父亲的权威,没有反驳什么,但是也没有怎么照做。后来几乎每次考试,数学或者物理,父亲总有很多的话要讲,总有很多的学习方法和我分享。虽然我上初中时并没有践行很多,但是那些一次又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却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对学习的看法,我也因此学习越来越扎实。即便是我去外地上了高中,我们也总会在考试之后进行一次类似的谈话,或长或短,都能够使我找到努力的方向。父亲的话总是又有可行性,又让你能够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其中有些要求很高,但却是学知识的有效方法。我现在在大学的学习中,给我帮助最大的也还是父亲的话,即便是三五年前的话,却似乎是当下遇到的学习瓶颈的最有效的解药。
除学习之外,父亲也十分细心地照料我的生活。
高三的最后那半年,我的学习压力很大,住校生活中也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那时开始我吃的越来越少,最后三个月时,我几乎一整天吃不下任何东西,总觉得胃胀、恶心,至于到最后连喝水都觉得不舒服。我回家休息了一个多月后,并没有好转太多,但我还是决定再次回到学校。但是回去之后我的身体状况也并不乐观。和父亲通电话时,他的语气并没有和平常太大的差异,只是问我愿不愿意让他和我母亲过去陪读。不管怎么说,在我没有否定这个提议的情况下,他和母亲在一个星期六早晨,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从邯郸赶到石家庄,在学校附近找房租房,打扫卫生,收拾床铺,添置了几样必要的厨具,买好食物,然后在那天晚饭时间告诉我,他们已经都安顿好了,让我收拾一下东西。第二天我的母亲就带我办完了走读手续,收拾了宿舍的东西,那天起我就住在了学校对面的小区。
啊,大概父亲遇到所有事情的时候,都尽可能的不把他们表现出来吧!他总是在心里做一番精细的打算,然后迅速做出行动,却不多说什么。不论是什么时候,他总让我觉得安心,他和母亲在背后安排好一切,让我能做着自己的事情。
最后走读的那一个月,每天早晨,父亲都会在五点二十起床煮饭,然后六点整叫我起床。我总是在朦朦胧胧中,听见厨房门“吱啦”一声打开,又“吱啦”一声合上,然后是水龙头流水的声音,水碰撞到锅壁的闷闷的声响,这样的碰撞有三次,最后一次持续的时间略长一点,大概是涮了涮锅,然后接上了水吧。电磁炉响过两声之后,就会安静好一阵,再然后是刀撞击木板的清脆的声音,再消停一小会,厨房的推拉门又会“吱啦”一声,然后我的房门会被敲响——是父亲叫我起床了。我穿好衣服坐到桌前,总有一碗红红的隐隐露出一颗白白的荷包蛋,稀稠正合适的,只有几根挂面的(我那时基本上还是吃不下去主食的状态)挂面汤,很热但是刚好不烫嘴。煮化了的西红柿、切成小丁芹菜、八角差不多大小的木耳、细条状的香菇,还有细细软软的几根挂面,是我高三最后一个月每天元气满满的开始。大概之前没什么声音的那一段时间,是在把前一天的泡的香菇和木耳的碗里的水倒掉,然后就着很小很小的水流把木耳的每一瓣都轻轻用手揉一揉,把香菇卷起的菌盖边翻开,用水冲净,再用刀小心地把他们切碎——要注意着切掉木耳不光滑的根和香菇突出的菌柄。父亲向来是一个细致而又能坚持的人,他每天早晨都在那时起床,把那些我喜欢吃的,煮在一起没有什么味道的,能尽可能多的给我补充营养的食材一样一样地切成我能吃进去的大小,在合适的时间放到锅里,然后煮合适长短的时间,然后再晾到刚刚好的温度,在六点整叫我起床。一个月,毫无例外。我曾无意看见过一张纸,是父亲用他那有点草书味道的字体,整整齐齐地写着从五点二十开始,什么时间烧水,什么时间放西红柿芹菜木耳和香菇,什么时间磕鸡蛋,什么时间放挂面,又在什么时间关火、出锅、上桌,然后叫我起床,一直写到六点。父亲也会根据我每天吃的多少来调整第二天早饭的多少,这样我即便吃的稍多一些也不会没有,吃的少些也不至于剩太多——毕竟这样没什么主食的“病号餐”并不适合做爸妈的早餐。于是,这独特的挂面汤和想象中父亲忙碌的背影,都成了我回忆起高三时的热泪盈眶。也许我那时的身体已然到达了极限,父亲一定知道但他不会跟我说,以免增加我的担忧,他只是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为我做好了一切。他那时似乎不那么在意我的学习了,而只是担心我的身体。我知道他并不是完全的不在意,因为模拟考试的糟糕的成绩并没有让他的表情依然平静,而是让他黑黑的眉毛靠得很近,嘴唇也变薄了些,只是父亲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那些表情和没说出的话让我知道他相信我,相信我能坚持下去,相信我即便高考不理想,也能走好将来的路。那些相信、理解和陪伴,是我高三最后一段航程最重要的燃料。
我的父亲大致就是这样,那些我该做的事情,父亲会把做这件事的原因仔仔细细地讲明白,把做事的方法也描述得不能再详细,而那些他不想让我操心的事,他从不多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做好一切,然后找个机会告诉我为什么他要这么做。父亲从不吝惜于同我分享他在各个人生阶段的心得和感悟,也从不因为我是个女孩就放松对我的要求,这是我十分感激的。
我的父亲一直在寻找,在寻找让我们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的良方,用他细致的语言,还有他默默的行动。他也教会了我要学着去改变,去表达,去踏踏实实地做点事情。
(侯佳雨,西安电子科技大学通信工程学院)1801210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