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九月
又是九月了，仿佛一夜入秋。校园的树木纷纷卸了装束。枯叶飘离枝头，那一抹萧瑟便直抵了心底。黄昏依然那么美，只是带着淡淡的哀愁。
那个九月，我沐浴着太阳的温暖，跨过学校大门，跨过道道树荫，踏着层层楼梯，来到拐角，来到教室，抬起头。
看到你。
你带着拘谨的淡淡的笑容，有着突出的颧骨与瘦削的两腮和下巴。你面庞黝黑，面相粗犷，目光幽远而深邃。与你对视，便觉那目光似能看透人心。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又黑又瘦的老头罢了。却在后来的后来，成为我们每个人心底屹立不倒的大山。
你爽朗的笑，爽朗的与我交谈，目光温和，起初我们都以为你是一个特别慈祥的人。可等到你上数学课时，你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既严肃，又严厉，还挺可怕。你上课从不与我们说笑，我想这不是因为你死板，而是因为你班主任的身份。你也从不马虎，谁不认真听讲，你便眉头一皱，大声呵斥。那模样，活像谁欠了你钱似的。你说你是个粗老头，除了教数学，没什么文化。的确，开心了就张口大笑，生气了就破口大骂。两眼似铜铃，目光如炬。班上的男生都害怕你那说来就来的暴脾气，此刻还是温声细语，有如清风拂面。下一秒就暴跳如雷，仿佛晴天霹雳。我们终于被你这风雨不定的性子搞得哭笑不得。
然而日子久了，我们也知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会买几个吹风机，细心地给女生吹头发。这样“怪诞”的举动，似乎不是一个正常人、额、一个老师做出来的。而这样优厚的“待遇”，也让女孩们受宠若惊，让男孩们羡慕嫉妒恨啊。你会因为我们考试没考好而严厉的批评我们，也会偶尔带着好吃的“贿赂”我们。不得不感叹，你也算个“奇葩”了。
那次数学课，你又一本正经了。我们却趁着你板书的时候在后面偷偷地笑，笑到肚子疼还得小心地不被你察觉。上课上到一半，你突然微微停下了，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继续讲课。直到下课你离开的下一秒，我们就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一边拍桌子一边哈哈大笑，你、你居然，把衣服穿反了！哈哈哈哈！以致于后来的日子，每每回想起这件事，嘴角还是会浮现笑意。
那些华灯初放的黄昏，你总是一个人蹲在操场边的树下，点一根烟，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像是思考，又像是享受。你爱吸烟，你的烟一支又一支，烟圈在空气中打着转，兜兜转转，像是生命的轮回。
又是一个九月，我们升了更高的年级，换了另外的班主任。因为还在一个学校，心中便也没有太多的不舍。只是在听说你不打算教书了之后有一丝愕然。也好，五六十岁的人了，也该想想天伦之乐了。
已经好些天没见到你了，有人说你是因为生病了。我们每次经过操场都要向曾经你在的方向瞥一眼，却始终没有看到你。直到那天下午，吃完饭见你蹲在宿舍楼门前。是餐厅到教室的必经之路。我与你对视了一眼，不知怎的，只是平静而非激动地走到你眼前，大概是因为我知道，你要与我，与我们告别了。你静静的注视着我，只说了一句抓紧学习便转过头去，不再看我。我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作以淡淡的回应。而后转身，离去。
可我记得那时你眼睛深处的目光，那是一种对生命释然的、又有几分不舍的目光。我知晓那些刻刻幻灭的云霞和微弱光线，就像这个世界的生死一样迅即无常。
就在那个九月，你永远的离去。长期吸烟引发的癌症。你的死平平淡淡，毫不起眼。我轻轻的笑了笑，望向天空。而后用手捂住眼睛，没有一滴眼泪，只是伸开手，掌心一片湿润。
而今又是九月了，我们已离开母校，去了更遥远的天际。不知不觉又想起你了啊。我想，一定有什么别的东西，超越生死。让我们记住你，并不只是因为你的死亡。
后来的我，我们，
一直在以这样的方式，纪念你，
纪念这永远的九月。
后记：为何暌违多年后，依然能清晰地记得某些老师，依然存有内心的尊敬及温暖。因为像那样的热情，尽责，真诚，真实，总让我迅速被感染，教会我永不屈服，永远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