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积香
何睿达
一场小雨过后，玉兰花一马当先，向着雨后的太阳骄傲的绽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年的玉兰相较于往年，显得格外的好看。
一
小时候，家门口就有许多高大而气派的玉兰树，据说建国以前就一直挺立在那里。农历每年二月末，春风刚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慵懒的打了一个乍暖还寒的哈欠，玉兰花就迫不及待的绽满所有枝头。每到这时，许许多多过往的，或是慕名而来的人都在树下与玉兰花合影留念，无论是永远比划着“剪刀手”的还是用方言对着镜头高呼“茄子”的，仿佛霎那间“人树一体”，幻化出一种别样的风景。但那时的我是不喜欢玉兰花的。因为玉兰花虽然洁白美丽，但有花无叶，总让人觉得凄苦无依，一枝孤香。会无比憧憬有一天玉兰花能与翠绿的叶子一同在枝桠上挥霍娇艳，那样一定会显得更加和谐与唯美。因此，即使玉兰花的花瓣与莲花多么相似，也依然无法让我找到如出水芙蓉在荷叶上展现出的那种圣洁。
二
可是终南山下的香积寺，却给了我一个不同的答案。
初春的微风拂面，阳光还算煦暖。与朋友一路骑行，沿途除了农家的炊烟，倒没有多少赏心悦目的风景。也许恰逢初春，多数植物还未从冬眠中苏醒，舍不得绽开第一簇花蕊，心中自然生出一丝失望与乏味。其实，对于香积寺一行，我本身并没有多少期盼。一者我没有皈依佛祖，没有信仰主义者的虔诚与忠心；二者也不算懂佛，仅仅浅尝辄止的接触过一点皮毛。所以完全不知道是基于怎样的心情与冲动，穿过农村商业繁华的石土小道，来到了这座佛教净土宗的祖庭。
距离寺庙还有些距离，就可以闻到阵阵香火味道，手摇铃铛的清脆响声也传入耳蜗。刚过转角，一面不同于农家院舍的筒瓦红墙便闯入眼帘，在春日的阳光下极具冲击感。心中顿觉十分神圣与崇拜，路途中的疲惫与不快竟然也都很不争气地消散干净。虽是不同的境界，但恍惚间似乎也感受到了王维“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的山重水复与柳暗花明。
在寺庙门口领取了三支免费的高香，怀揣着朝圣一般激动而忐忑的心情，走进寺门。古树沧桑，草色幽深，时代感浓厚的寺庙建筑威严而庄重。富丽堂皇的天王殿，钩心斗角，雕梁画栋；古朴深沉的大雄宝殿，庄严肃穆，香火萦绕；年久失修的善导舍利塔，高耸刺天，令人瞩目。历经千年风雨的古刹，依然谦卑而又沉稳的诉说着人与寺之间的种种机缘。
在天王殿前瞻仰过弥勒佛与八大金刚后，更让我感兴趣的是天王殿两侧的碑廊。因为我自小就对书法有浓厚的兴趣，当然对于碑刻也十分喜爱。香积寺的碑刻并非很多，但是信仰主义者亲手凿刻出来的石碑不知为何总给我一种崇高与仰慕感。然而，在众石碑中让我格外注意的是一面四字石碑，上书“不忘初心”，落款是“壬午岁初夏乐居养贤”。论字而言，也许个人偏好有异，这幅碑的字至少我不甚喜爱，不敢赞赏。但是唯有这“不忘初心”四个字，却始终想魔咒一样萦绕在我的脑海，现在想来，也感恩地把这四个字当作是香积寺赐予我的一份缘。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句话源于《大方广佛华严经》。这部著名的佛典不仅是香积寺净土宗修习的一部经，更是所有大乘佛教都要修习的一部重要经典。佛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初发心，这初发心指引修行者双手合十，一心向佛；这初发心是善，是诚，是进取，是宽容，是努力，是坚持。我一直认为，不仅学佛如此，做人做事亦是如此。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与未来，每个人都有一个指导你前进的方向与航标。追循着心中的这块指路牌执着向前，这也许就是“不忘初心”的含义罢。可是心中总是感觉会有一个声音在反问自己，如果那个目标是幼稚的，如果那个梦想是极端的，如果那条航线是错误的，是否我还要精进不止，为之拼搏？
碑廊的西北方，修建于公元681年的善导大师舍利塔巍然矗立。塔顶随着岁月流逝，年久残毁，倒竟让我奇妙的感受到了一种如同“断臂的维纳斯”般的残缺之美。在善导塔前，有一块纸张略微泛黄的告示牌，解释着参观佛塔应当要右绕佛塔三圈，以积功德。除了像我这样的游客以外，还有许多潜心修佛的人也在右绕善导塔。他们当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眉头紧皱的中年。年岁虽然不同，但是他们手里都紧紧攥着佛珠，双手合十于胸前，踩着稳重而充满敬畏的步伐，在夕阳下嘴里不紧不慢的念诵着自己的前世今生。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让我心中微微震撼而又异常感动。我突然觉得相比于他们，自己就像一个小丑，装模作样的跪在佛前，甚至都不知道跪拜的是何方神圣。闭上眼睛祈求家人平安，祈求自身幸福，祈求心爱的人回到身边，祈求的同时还不忘思忖，我应该给功德箱里塞进去几块大洋。
突然会觉得自己原来如此丑陋不堪。既然不信佛，又何必非要长跪不知名的佛像前，照猫画虎、可笑而可悲的把命运交给上苍？原来我与这些右绕佛塔、虔诚无比的人而言，我只是在逃避责任，在玩弄理想，在迷失自我。我只是寄希望于命运的垂怜，希望右绕佛塔就能转出一年红红火火的好运气。就像一个懦夫，面对人生充满侥幸与胆怯，最终将自己也无情的抛弃。
看着他们一圈又一圈坚定的背影，我仿佛明白了，原来“方得始终”的“初心”，不是梦想与未来，而是自我与本真。梦想与未来是嬗变的，而自我与本真却应是永恒的。这些虔诚的修行者坚定的不是寄望佛祖显灵，他们执著的却是真诚与真实。“从初发心，精进不退”，用责任与拼搏去保留不变本真，坚守不失自我，因为“初心”是善，是诚，是进取，是宽容，是努力，是坚持，更是自己的内心，是一颗亘古不变的真正的内心。
三
走下善导塔，原来香积寺的寺院里也开满了玉兰花。紫色的、白色的，照相机的闪光灯伴随着阵阵欢笑。这些花儿依然没有绿叶的陪衬，不是为了清高孤傲，只是为了坚持自我的天性；这些花儿依然在初春早早的绽开花蕾，不是为了招蜂引蝶，只是为了诉说自己的故事。这些花儿就完美的保留着自己的“初心”，等待着人们钦慕她的娇艳与圣洁。
确实，今年的玉兰相较于往年，显得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