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将怀抱笑春风
周泽宇当归不喜农时，少时随祖母居于山间村落中，每岁四月，乍暖还
寒，夜间被褥总盖得不称心意，冷热交替；白日群莺乱飞，杂花生树，一日清净甚是难图，最难将息的哪是人心，分明是天气。
后来到了上中学的年纪，当归从农村回到了城市就读。国学课上每当读到陶潜先生的各种田家写景诗句或诗文，身边的同学都纷纷艳羡农田生活的自由温馨，只有当归暗暗腹诽。除了清风明月，阡陌交通，还有许多并不令人愉快的蚊虫和脏乱的泥泞道路。她心中是有怨怪的，祖母一向强势，坚持带她去山间居住，所以自小她便要忍受这清苦杂乱的环境，她还是更喜欢城市里干净明亮的生活。
少时农村生活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社戏，那是彼时农村人最期待的盼头。祖母性淡泊，喜宁静，却偏爱高昂激越的秦腔。当归少时的记忆还有天未破晓的山路，祖母拉着自己去邻村看戏，在那样早的时辰一路上人头攒攒，一个个的盛大的有仪式感的清晨，各村的乡亲坐在戏堂的小马扎上，只待台上人一声“好戏开锣”，刹那松散的人群一片安静，像那最认真刻苦的学生，以最虔诚的姿态聆听着一天最重要的课业。彼时余笙是不爱秦腔的，这种戏曲悲哀到极处有一种狠辣的欢喜，欢喜到了尽头又带着凶旷的悲凉。当归是相信中庸之道的，大起大伏于她会是窒息的压迫。因此彼时的她困惑甚至带有点怨怪于祖母对秦腔的钟爱，也不明白祖母为何坚持带她去看戏。
后来上中学回到了城市，当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以摆脱祖母的强势，摆脱她所不喜的生活。是的，当归不喜欢祖母，虽然有着血脉的联系，也无大的生活波折所造成的隔阂，但是生活漫长，一点点情绪的积累足以到达一个阈值，祖母与她太过于不同，大抵兴致不相同的两个人一起生活总有一个人要被强求，而当归刚好就是那个被强求的人。
直到高考前两个月，当归的心一直浮躁不定，成绩也自是一落千丈，经常无缘无故乱发脾气。父母暗暗为她着急却也时常因为她无由来的脾性而怄气，母亲在电话里向祖母诉苦，祖母说要不回来住几天吧，静静心。母亲踌躇不决，一方面高考箭在弦上，害怕耽误当归学业，一方面也觉得冷静冷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最后还是当归日益暴躁的脾性替母亲做了选择。
回到儿时的住所，当归只觉得烦闷，她并非不懂长辈的用意，只是觉得做无用功罢了。第二天清晨，祖母叫她起床去佛寺礼佛，当归心中万分不愿，可她也深知祖母的执拗，便拖着不情不愿的身子随祖母去了佛寺礼佛。伴着余笙站在一片香火气中间，当归静静的望着两侧的经文佛像。想起稚时祖母总带她去参拜菩萨，甚至为她解过字的，抽中的签上写着“幸得艰辛引路，甜蜜不致太寡”。这内心的煎熬她是实实在在的尝到了，只是不知这甜蜜什么时候会如期而至。当归不通佛性，心不诚，意不静，恐怕菩萨也不愿给予她想要的荫蔽。
在佛前，祖母说道：“每个生灵都是需要呼吸的，不仅仅是身体的呼吸，心灵也是需要呼吸的，如果不给心喘息的机会，人自然好不起来。”
类似的话语其实父母告诉过当归许多遍，但也许是环境，也许是少时的记忆在身体中苏醒的很长情，这是近些月来当归第一次听进去的长辈的箴言，那些曾经被忽视的细节与不解的疑惑也一一清晰的浮现。祖母所钟爱的秦腔，悲哀到极处有欢喜，欢喜到了尽头又带悲凉。喜与悲交织在一起但却一点儿也不突兀，就像所谓生灵的呼吸一般。悲哀到极处的呼吸便是欢喜，欢喜到了尽头的呼吸便是悲凉。
当年想着比起悠游质朴，当归更爱热闹，爱明档美衣，爱市井纷华，爱紫气红尘。当年觉得无趣的农村，不喜的祖母，现在却给了她新的出路。命运反复，在逃离命运的路上却与命运不期而遇。她知是自己欲念太重，想得到的太多，如此多的杂念才使她承受了太多的重压。而也只有祖母深知她，包容她，宽宥她，等待她，以前她所不懂的苦心如今全然明了。
当归是我的小字，祖母当年为我取它的寓意是不论将来我走的有多远，总有一天还是要归来的。
（周泽宇，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计算机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