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瑞莹
人活着要有德，这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这几年，每次回家，看见父亲的感觉就是怎么又老了这么多。然后一边恨自己现在还为他做不了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老话说的事情却一点儿也不老，其实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都在恐惧，我害怕有一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
爷爷是15年去世的，那年我大四，也是在11年患病瘫痪的，那年我还没上大学。我现在都记得爷爷去世时，父亲那双失魂落魄的眼睛。父亲长得最好的就是那双眼睛，脾气像牛那些犟，眼睛也像牛眼睛那样炯炯有神。可惜的是，这个值得称道的特质没有遗传给我。我用自己那双比豆稍微大一点儿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面竟然满是悲伤。我不明白，爷爷对他那么不好，生前那么瞧不起他，他为什么还能哭得那么伤心？父亲是一个不会装的人，脾气上来了，可是不管不顾的。那么，他的悲痛也是真的悲痛。
爷爷得的病，在我们农村里看来是富贵病，三高，当然这种病现在也开始在农村人中流行，应该也无所谓富贵病了。爷爷怎么发病的我今天已经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高考之前回了一趟家，然后就看见了坐在轮椅里的爷爷。对于爷爷我是喜欢不起来的。在重男轻女的农村，爷爷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他一心希望两个孙子学而优则仕，没想到最后却是我这个一开始就不怎么看好的孙女学而优了，只是现在还没有仕。
此后一路高考，家里人也不怎么跟我说起这些事情。我没想到等我知道的时候却是我发现这个原本完整的家开始分裂的时候。其实在农村养儿防老的观念还是很盛行的。既然儿子来养，那么老人的财产那些都应该儿子由负责接手。按照常理，就该如此。可是我家偏偏是个另类，爷爷不找两个儿子，去找了女儿，也就是我的姑姑，我那聪明的姑姑。爷爷身体健康的时候，还经常给村里其他人家处理家庭矛盾，没想到现在搞得自己家里四分五裂。叔叔不愿意，村里人会怎么看我父亲跟他？老爷子为什么不相信他们，偏偏去相信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爷爷非要把这盆已经泼出去的水给捡回来。
父亲老实，从小就不讨爷爷喜欢，爷爷喜欢的是跟他一样聪明的姑姑。爷爷那些病想要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控制饮食，不该吃的绝对不能吃。父亲每次都认真叮咛爷爷，不要吃那些太甜的东西，有的时候还会跟爷爷发生口角。聪明人的话，见此情景，就不会说了吧，可是父亲不一样，看见一次说一次。我也就理解了爷爷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的爷爷就是这样，我不喜欢，而且他也不喜欢我，也不喜欢父亲。
关于爷爷生病住院的事我都是听母亲说的，但是那次假期回家看见瘦了一圈的父亲。我就知道，他在医院照顾爷爷有多么尽心竭力了。在充斥着药水味的县医院，父亲就那么陪伴着他的老父亲。几年前，大家还没有那么有钱，能进一次县医院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而且我家本就不富裕。比起照顾爷爷的劳累，父亲更加忧愁的是爷爷的医药费吧。我时常看见父亲阴郁着脸，他或许就在愁这件事吧。本来俊朗的面庞硬是沟壑纵横，我看着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爷爷那么不爱父亲，父亲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命去救？就是为了把爷爷救活跟他吵架的吗？我记得那次跟爷爷吵架，父亲黯然神伤了很久很久。“我一直管着你呢！”父亲说，“你管着我什么了？”爷爷反问道。起因就是父亲去爷爷房间好心劝告他要注意饮食，不要吃那么高油脂、高糖分的东西。爷爷听完觉得那是对他的恐吓跟说教。我不知道身体生病是不是也意味灵魂是混沌不堪的，在当时的我看来爷爷的灵魂也生病了。不管他怎么费尽心机寻找灵丹妙药也治不好他的病。
可能我是偏颇的，我看见的爷爷是我所认为的那个样子，他其实在我姑姑看来很美好，但同时我爷爷也确实爱她呀。
前段时间，奶奶又去县医院看病了，爸爸那个时候不在家，是妈妈跟叔叔给她去的。夫妻做久了也会越来越相似，奶奶跟爷爷得了一样的病，只是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虽不容易，但是她还想继续活下去。三高到贫血，我不知道奶奶到底经历了什么，我问医生奶奶到底是什么病，医生只是告诉我，病情很不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言外之意就是，命不久矣。
奶奶生病的那一年我初三毕业，在我打算放肆玩一个暑假的时候却被告知这个消息。现在想起来，整个家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分崩离析的。在农村，老人生病了，有儿有女，谁来帮老人看病，谁来照顾老人，这些琐碎小事硬是把原来还算和睦的家庭搞得不复从前。那个时候，也是父亲在医院照顾奶奶。有一次父亲给奶奶买了饺子，奶奶接过饺子问了叔叔一句“你吃吗？”，那个时候叔叔刚好在医院。饺子是父亲给奶奶买的，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最喜欢吃什么，即使出门在外也尽量满足她。可是自己的母亲想到的却是另一个儿子。我不知道父亲当时是怎样的心境，我能想到的就是很难受吧，那个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不是那么疼惜自己。
父亲嫌弃，母亲不爱，可是他们生病的时候明明是我的父亲在拼死拼活地照看着他们！木讷寡言的性格，让父亲一辈子都在吃哑巴亏。他也不管父母对他好坏他只知道父母生病了咱就得好好去给他们治病，这个在我看来有些愚孝的父亲却让我看着心疼，总是委屈自己成全别人，到头来也没落到什么好处。可能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会像他照顾爷爷那样照顾他。
即使现在我还会时常回忆起很久之前，我们一大家子人喝的那锅绿豆汤，有父亲，有叔叔，有姑姑。那个时候，爷爷奶奶都还很健康，都还没生病。那个时候，我还经常去姑姑家。
此情此景早已不复存在了。可是父亲这个“德”却会一直存在下去，这是父亲毕生的坚守，也会成为我的一个坚守。